周雪最终还是决定留在北京。
做下这个决定,已经是一星期后。
那天她将杨森转给她的钱还给他,杨森几乎是立刻打电话过来,“阿雪!你什么意思?”
周雪那时候躺在医院病床上。她因为初到北京,水土不服生病住进医院。这些日子,何丽珍一直彻夜不眠照顾她。有两个晚上,她深夜醒来,看到何丽珍坐在她病床边悄悄抹眼泪。见她醒来,又急忙露出笑容,问她是否想吃些东西。
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周雪动摇了。她第一次体会到生病时有妈妈在身边是多么幸福。她贪恋这样的温暖,不舍得离开了。
她同杨森说:“我已决定留在北京。”
杨森却激动起来,“为什么?你不是说会回来吗?为什么又决定留在北京?是不是他们给你糖衣炮弹,让你感受到纸醉金迷的快乐,你就不肯过回穷日子了?”
周雪是个边界感很重的人,而杨森此刻明显越界,何况他说的话太没礼貌,令周雪不悦,她沉下脸色,说:“杨森,你同我不过只是普通朋友,我要做什么何需征得你同意?你知不知道,你已经越界。”
杨森在那头忽然说不出话,周雪道:“有时间我会回来找你们。我也不会忘记我们大家一起喝酒一起骑机车去离海边看海鸥的日子。”
在她最落寞最孤独的那些日子,是杨森他们一群人愿意同她做朋友,她不会忘记他们。
周雪在医院住了将近一个星期,周末下午终于回家。
为庆祝她大病初愈,谢玄清特意将谢轻寒叫回来。
那天晚上的晚餐很丰盛,周雪忌口多日,看到摆上餐桌的丰盛晚餐胃口大开。
可惜谢轻寒到晚上八点才姗姗来迟,那时周雪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往肚里垫了三块蛋糕,正准备垫第四块时,抬起头,就看到谢轻寒踏着月光回来。
她当时坐在客厅的咖啡吧台里,正对着门口。当她不经意抬起头,看到谢轻寒挽着外套从外进来的时候,她不禁有片刻的失神。
后来的周雪最喜欢男人穿正装,究其原因,大抵是因为谢轻寒拔高了她的审美。
可在那之后,她也没有再见过任何男人穿正装有谢轻寒那样好看。
其实今晚的谢轻寒穿得也不算格外正式,他大抵刚从公司回来,身上还穿着衬衫西裤。只不过白衬衫的衣袖被他挽在手肘处,又凭添几分潇洒。
她抬头望住他时,他亦看见她,眉眼浮上笑意,打趣道:“恭喜我们家近日添丁入口。”
谢玄清爽朗地哈哈大笑,他招呼大家先入席,问谢轻寒:“怎么这么晚?”
谢轻寒走进客厅,将外套交给佣人,又接过毛巾擦手,说:“路上堵车。”
何丽珍从厨房端来刚炖好的红酒牛腩,笑说:“回来得正是时候,牛腩炖得刚刚入味。”她回头冲还在吧台里坐着吃蛋糕的周雪招手,“阿雪,快过来,吃饭了。”
周雪哦了一声,放下手里的蛋糕,这才从吧台里绕出来。
她走向餐桌,熟悉地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谢轻寒随后过来,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
等到四个人都坐齐,谢玄清讲开场白,高兴地说:“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一来是庆祝阿雪出院,二来也是欢迎阿雪,从今往后正式同我们一起生活。”
周雪决定留下来是前天晚上的事。
那时她已因为水土不服在医院住了两天,何丽珍日夜守着她,不曾阖下眼睛。她无论何时醒来,睁开眼,永远都见到何丽珍在守着她,对她嘘寒问暖,关心备至。
周雪表面表现得再冷酷,也不过是个小女孩子。何况她从来没有被人爱过照顾过,到十九岁终于重新拾得母爱,她心中不是不动容。
前天晚上,趁何丽珍去洗手间的时间,谢玄清坐到她病床边,慈爱地同她说:“阿雪,你可有考虑好,是否愿意留下来,给你母亲一个弥补你的机会。”
周雪看着谢玄清,沉默一会儿,问他,“是她叫你来问我?”
谢玄清笑了笑,摇摇头,“不。是我自己来问你。”
“你为何这样帮她?你应看得出,我并不是个乖巧懂事的女孩,我真的留下来,会给你们带来很多麻烦。说不定会搅得你们不得安生,到那时,你们会后悔今日留我下来。”
谢玄清却又笑了笑,他看着周雪,说:“阿雪,不必这样讲你自己。我活至今日,人生已经过了大半,自认识人无数,还不至于看错个小姑娘。你绝不是个坏女孩。”
周雪试图反驳他,说:“那是你们对我了解太少。我抽烟喝酒,同男生鬼混,谁人见我都要讲一声不良少女,勒令自家孩子千万不要同我来往。”
谢玄清道:“这些都可以改正。”
周雪道:“我若不愿改呢?”
谢玄清道:“那也无妨,我和你母亲都希望你能够快乐。”
周雪忽然很佩服谢玄清,说:“没有人愿意帮别人养女儿的。”
谢玄清却笑道:“你是丽珍的女儿,不是别人。”他看着她,像在讲一件珍重的事,说:“阿雪,你要知道,我真的非常、非常爱你的母亲。我们在一起也非常不容易。遇见你母亲,亦是上天对我的恩赐。”
“所以你爱屋及乌,连带着对我也这样好?”
“是。”
周雪更加佩服谢玄清了,说:“看得出你是个好人,她苦了一辈子,如今遇见你,也算她的福气。”
谢玄清笑,问:“那么,你是否决定留下?”
周雪那时候其实知道何丽珍就躲在门外偷偷地听,她看到她的衣角在病房门外闪过。
她同谢玄清说:“我可以留下,但我不一定能将她当做母亲。”
谢玄清闻言已经很欣慰,说:“不要紧。你愿意留下来,我想你母亲已经很高兴。”
后来谢玄清步出病房,看到妻子躲在门后抹眼泪,他揽住妻子的肩膀,温柔地替她拭泪,笑道:“你这是高兴的眼泪,还是悲伤的眼泪?”
何丽珍已高兴得说不出话,她望住丈夫,轻声说:“玄清,谢谢你。”
谢玄清道:“你我夫妻,何必言谢。你知道,我毕生梦想,就是希望你能快乐。”
何丽珍望住丈夫,控制不住地泪流不止。
她终于忍不住伏进他怀里,心中忍不住感激老天爷,终究待她不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