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咎还倒在地上。
李绍刚才是真的想让他死,用的力道不轻,这会他都还有种濒临死亡的感觉,脸还很烫,脖子也很粗,他手捂在那处,喉结因为刚才的窒息感还在不住上下滑动,他从下而上看着眼前这个冕服加身的男人,男人低着头,墨发披散在身后,没了平日的冷静,此时的他像一只失去一切惶惶无依的幼兽。
徐长咎和他一起长大,曾不止一次看到这样的李绍。
从前,他会安慰他。
如今,他的心中却一片荒芜。
他依旧把李绍当做他誓死效忠的君王,但这一切已与他们的情分无关,只因他还是大魏的天子,是如今最能守护大魏的那个人。
菱花窗外的天一下子黑了,最后一道逶迤的胭脂色也消失不见,徐长咎挣扎着起来,他弯腰,俯身,贴地,大拜,然后起身,一步步向宫门走去……
沉重的脚步声在这偌大的宫殿响起。
门被打开。
元德看着出现在身后的徐长咎,立刻回头,见他脚步趔趄连忙扶了一把,目光落在他脖子上那一圈红痕,瞳孔猛地一缩,扶着他胳膊的手都微微晃动了一下,“王爷,您没事吧?”他压着嗓音询问,又朝身后看去,昏暗的大殿中只有一个低着头的男人,因为光线昏沉,只能瞧见一个轮廓。
他收回目光,压着心中的惊惧,问徐长咎,“老奴让人送您回去?”
“不必。”
徐长咎摆手,他的脸还很红,声音也有些嘶哑,可他还是拂开了元德的搀扶,自己向前走,要迈向白玉阶梯的时候,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宫殿,见男人依旧站于原处,轻轻抿了下唇,没说什么,收回目光抬脚离开。
他一步步向下而去。
汉白玉雕成的阶梯,经历了几个王朝,早不见原本的光滑,上头残留着岁月的痕迹,那是怎么追都追不回来的时光,一如他们几人的时光。
他还记得很多年前,他和李绍还有庄黎站在这,仰头看着前方巍峨的宫殿,心中满怀要改变这个天下的希冀。
那个时候,他们虽然身份不等,却情如手足。
如今。
他们一个成了天子,一个成了百官之首,一个成了威名赫赫的忠义王,却再也回不到最初了。
他站在汉白玉阶上,向远处眺望。
这座巍峨的宫城早在日暮时分就已经被人点起了宫灯,万千灯火,把这白日巍峨的宫殿照出几分富丽堂皇的姿态,可他抬眼看去,见远处宫灯摇曳,尖檐翘角,竟愈发给人一种阴冷肃杀的感觉。
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近些年,他每次来到这里,都会有这种不舒服的感觉。
这座全天下最富丽堂皇,众人心心念念都想一观的地方就像一个巨大的寂静牢笼,把每个人都变成了不会说话的行尸走肉。
睿宗年间还好些,宫里人多,热闹。
可到了李绍这代,后宫如同虚设,公主一个没有,就连皇子也就只有两个,如今还在长安的豫王以及那位已经被贬去凉州的晋王殿下。
李绍如今的性子又和年轻时不同,在这侍候的人一个个都生怕做错事说错话惹来杀生之祸,也就变得越来越小心翼翼起来。
徐长咎不止一次想,如果当初先帝没有乱点鸳鸯谱,如果丹阳和李绍在一起,那么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他们四个人的感情不会变,李绍也不会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可这世上的事哪有什么如果?他敛下长眉,疲惫的眼帘微合,想继续向下迈步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一些笑声,有丹阳的,有李绍的,还有庄黎的……徐长咎长睫微动,猛地抬头往前看,昏暗的黑夜里忽然闪过一阵白光,三个差不多年岁的年轻人正笑着朝他这边走来,他们中间还站着一个笑容明媚的红衣女子,手里抱着一小包松子,跟只小松鼠似的吃得嘴巴都鼓了起来,被李绍笑着逗弄几句就气呼呼抬手去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