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澈笑道:“我挺好的。叔,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就和我说。”
林森木唏嘘道:“都这样了哪有什么需要,你管好自己就够了,不用老操心你这几个叔。我们都活了一把年纪了,世面不比你见得多?”
黎澈笑着说是,又说起奶奶虽然现在还精神,但到底年纪大了,今年又掉了两颗后牙,现在不好吃饭,只能吃一点流食。
“辛苦你照顾她了。”林森木叹了口气说,“这些年里里外外这么多事,实在太难为你了。”
“不都是一家人吗。”黎澈笑着说,“林叔和晓晓姐一直对我这么好,都是我应该做的。”
林森木透着玻璃看他,眼前霍然出现黎澈二十岁的样子,慢慢与面前那张脸重叠起来。快十年过去了,每一年的这个时候黎澈都来看他,林森木眼睁睁看着他的脸失去了从前那般精神气十足的鲜妍明媚,随着眼周出现极淡的笑纹,一种称之为坚毅的气质开始逐渐在男人的身上显现,让一棵稚嫩的树苗长出根系,在风雨飘摇中屹立不倒。
“当初不应该让晓晓出去的。”林森木挺直的腰杆忽然塌下来,重重叹息了一声,“我那时候要是再坚定一点,让你爸把你也送出去就好了。阿澈,叔叔对不起你啊。”
黎澈摇摇头,仍是笑道:“说什么呢叔。晓晓是女孩子,我是男人,这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煤窑刚出事的那几天,林森木感觉到死者家属有点难对付,和黎澈的亲爹黎昔平商议了一晚,说要不然先让两个孩子带着钱去美国,等风波结束了再接回来,就算给家里留条后路。两个人争来争去,黎昔平则坚持要先把林晓晓送走,说万一他们都跑不了,家里不能没有个人管事,两姓这么大的一家子,几个老人总得有人照顾。
林森木打心里觉得黎澈这孩子被千娇万宠地养大,虽然性格懂事讨喜,但确实不是个能担大事的。他不方便直接向黎昔平挑明,只道:“黎澈年纪这么小,他能管什么事!”
他仍然记得那一天,总是和颜悦色的黎昔平难得胀红了脸,对他吼着说:“先让晓晓走,黎澈是我黎昔平的儿子,他花他老子的钱,就得亲手给他老子送葬!”
林晓晓走后不久上访风波越闹越大,眼看就要压不住,林森木带人把公司记录里所有关于女孩的痕迹都抹消了,将所有算不明白的帐都担在了自己和会计身上。他和黎昔平按照计划让林晓晓带着钱出国,煤窑的事对她只字不提,只说他们打算在美国成立个信托基金会转移一部分资产过去,等过几年赚够钱后带着爷爷奶奶在那边养老,让林晓晓过去办手续,顺便在那里玩几个月再回来。
这件事黎澈也是知道的,可是谁都没想到上面雷霆震怒,清算来得如此之快。等到清算完后,整个集团树倒猢狲散,进去的进去跑路的跑路,最后只剩下黎澈一个人带着几个老人苟延残喘,在顷刻间变得一无所有,想出也出不去了。
要是搁十年前,从黎澈嘴里能听见责任这两个字,林森木怕是要怀疑他是不是嗑了药。谁也没有想到,大厦倾倒之时,这个挥金如土不学无术的少爷居然站了出来,在废墟里拼拼凑凑又盖了间塑料棚出来,虽然简陋,却能遮风挡雨。
气氛逐渐沉重起来,黎澈叹了口气,又说今年营生好了一些,过了年准备给奶奶再去复查一遍膝盖。他尽量不提生活上的落魄,但精明如林森木,已经从他的语气和挑挑拣拣的叙事中知道他过得并没有说起来的那样如意,只是为了不让他担心,刻意报喜不报忧罢了。
但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离他出狱还遥遥无期,他除了坐在这里,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两个人相对无言,黎澈的头微垂着,像是犹豫了很久才有勇气,忽然开口道:“林叔,我……碰见周骁了。欠王学义的钱他帮我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