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瑜看那些小孩子射箭看得有些出神,不禁说:“灵瑾第一次摸弓,是五岁大的时候。”
云沐难得听到寻瑜说灵瑾小时候的事,立刻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寻瑜比划了一下,道:“那个时候她只有这么高,很小一点点。她跟在我后面,非要看我去干什么。
“那时我正和一些同龄人一起准备大学堂入学考的射艺考核。本来只是让她在旁边看的,但是她看我们射箭的时候,不自觉地做出了模仿动作,其他人就起哄,非要让瑾儿也射箭试试看,还把我退下不用的木弓给她用。
“瑾儿是小型翼族,本来只是闹着玩的,谁知她第一次射箭,就差点中了靶心。”
说到这里,寻瑜弯唇,浅浅笑了下。
云沐听到这里,也略有诧异。
灵瑾在五岁时开始习弓,如果在云鹤世家,那算晚了,但第一次摸弓就差点射中靶心,这可不得了,绝没几个人做得到,包括他自己。
更何况,他用得还是寻瑜少君退下去的旧木弓,一听就知道不合灵瑾的身手。
说到这里,云沐又想起来,寻瑜的名字,他当年就听说过。
寻瑜曾经是八岁用灵弓,与云沐用灵弓的年龄差不多。但在云鹤世家以外,翼族大多是七八岁习弓,这么算来的话,寻瑜当时恐怕用木弓才几个月。而同样是岁,他却已经修习五年了,还已经是云鹤世家这一辈中最有天赋的。
而这时,寻瑜却开口道:“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射箭居然还有本能一说。不需要有人强调射艺在翼族的地位,也不需要意识到小型翼族和大型翼族有任何不同,她只是天生得想要射箭。难不成……云鹤一族的人,都有这种本能吗?”
云沐一顿,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这时,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孩童嚎哭声,哭声之响,贯彻云霄。
寻瑜微愣,问:“怎么了?”
云沐却立刻反应了过来,歉疚道:“让少君见笑了,应该是刚刚开始学习射箭的本家孩童。”
因为那声音离得不远,两人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了哭声的庐山真面目。
只见那是个四岁大的鹤族男孩,还没有穿统一的弟子服,个子比那些背弓的弟子中个子最小的还要小。
云沐和寻瑜走过去的,那男孩正一把将小木弓摔在地上,然后箭筒也整个儿砸到地上,大哭道:“我不要射箭!我不要射箭了!我死都不要射箭!”
在他身边,是一个云鹤世家的成年女子。
她端然鹤立,婷婷如青竹,见那个孩童哭闹,她只是一言不发,静静地垂眸看着。
“娘,我不要射箭了!不要再让我射箭了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射箭了!除了射箭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啊啊啊!我不要,不要射箭了!”
男孩哭着哭着,尝试去抱母亲的大腿。
他将自己的手臂和手心举起来给女子看,说:“娘,你看,出了好多血,手也磨破了,一直站着,一直拉弓,手臂和腿也好痛,呜呜……”
其实不止是手臂。
新手学射箭,一开始要弹皮筋弓,正常练习量打到几下还好,不会觉得很痛。但是云鹤世家的修炼非常严格,要弹数百下、上千下,拉到最满的皮筋不断打到手臂上,到后面就出了血痕。
换成真弓以后,灵植纤维做成的弦乍一碰就像钢丝一般坚硬,不断地素引,就会在掌心里留下深深的痕迹;如果开弓射箭,弓弦会打到胸口、打到脸,射箭的次数越多,在熟练的过程中,留下的伤口也越多。
男孩说着说着,高声哭嚎就变成了低低的啜泣,他的眼泪跟下雨一样落下来,他不断擦着,很快满脸狼藉。
他问:“娘,你跟爹爹求求情好不好,我想休息一天,只要一天就可以了。”
然而,当他伸手去抱母亲的时候,那清高的女子一言不发,一把推开了他。
孩子哭着再度抱上去,母亲再度推开。
再抱,再推开。
他以为自己可以和更年幼时一样,肆意对父母撒娇,可是这一次却事与愿违。
终于,在不知多少次尝试之后,男孩的哭声渐渐小了。
然后,他抽噎起来,自己将弓和箭捡了起来。
他将箭筒背到身上,小心翼翼地去牵母亲的手,低声道:“娘……”
这一回,那女子回握了他的手,然后淡淡地笑了。
她温柔地说:“乖孩子,走吧,今天还有六十五箭。等你爹回来,知道你一日功课都没有落下,定会夸奖你。”
男孩泪痕还没干,他垂头丧气,但听到母亲用轻柔语调说的话后,脸上又渐渐浮现出期望来。
他点了点头,擦干眼泪,跟着母亲走了。
云沐见这件事安然落幕,似是微微放松了些。
他舒了口气,有些感慨地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他今年十六岁,一转眼,从四岁到十六岁,他已经习了十二年的箭,手上留下的痕迹越来越深。万幸早已结了茧子,射箭已经很少再感到痛了。
寻瑜看着那对母子离开的身影,浅浅皱了下眉头,问:“这是……?”
云沐笑了笑,答:“如少君所见,就算在云鹤世家,也不是人人生来都喜欢射箭的。像灵瑾那样的,其实是少数,大多数孩子一开始都不太乐意,要靠打的。”
但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不过,这只是最初,到后来就好了。等到五岁统一进入本家的时候,通常都习惯了。然后等到长大,他们就会明白父母当初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