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历七百二十七年,春。
酉时,黄昏已至。
宫中书房内,奏疏堆成山高,斜阳西下,将书影拉得斜长,从桌上一直延伸到窗边,仿佛看不到头。
寻瑜坐在侧面桌案后,凤眸狭长,眼神飞动,肩膀微耸,下笔如行云流水。
女君坐在主位上,面前的奏疏比寻瑜高。
她将笔往砚台上一丢,直起胳膊伸了个懒腰,道:“累死了,不干了,休息吧。”
寻瑜闻言,缓缓隔壁,也舒了口气,沉默地活动肩膀。
女君看他这般模样,笑言道:“瑜儿近日辛苦了。最近事情多,得亏你从小就帮我的忙,不然还真应付不过来。”
寻瑜神情淡淡的,不以为意道:“没什么,不过是实践政论修业上所学而已,既然修了,就要用上。正好我也对翼国之事有兴趣,还可以顺便多学习一下。”
“学习一下啊。”
女君听他这么说,似乎微微有些失神。
她轻轻道:“这么枯燥的事,能兴致盎然地做下去的人,我还以为只有她……”
“母亲?”
“没事。”
女君回过神来,明媚地笑了。
她欣慰地拍拍寻瑜的肩膀,道:“说起来,最近你处理这些琐事熟练多了,大学堂的政论先生也时常对我夸奖你,说你聪慧且实干。果然闲着没事生个孩子还是有用的,娘对你很满意。”
寻瑜:“……”
这时,女君看向外面的天色,爽朗笑道:“时辰差不多了,难得有空,今日去你父亲那里一起吃个饭吧。瑜儿,你去内宫唤一下瑾儿,我先去祭司殿了。”
寻瑜本在收拾纸笔,听到女君这么安排,却不由皱了下眉头,问:“为什么是我去?”
女君扬眉:“叫一下妹妹而已,怎么,你不愿意?”
“……倒也没有。”
寻瑜嘀嘀咕咕的,但动作却颇为利索。
“我去去就来。”
寻瑜离开书房,径自去了内宫。
去灵瑾寝宫的路径,他比任何路都要熟。
然而,走到灵瑾房前,他却听到房内传来灵瑾轻轻的笑声。
寻瑜步伐一滞,然后抬手敲了敲门。
房内的笑声立刻就停了。
然后,传出一连串收拾笔墨纸砚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灵瑾打开了门。
走出屋子的,是个十五岁的少女。
她素衣乌发,发插木簪,虽然娇小,但已经比寻常小型翼族要高上许多。
灵瑾直肩修背,多年来修习射艺,让她身段比普通人来得更为挺拔,仿佛一棵苍劲的青竹。她耳羽洁白,神情清朗,无论静动,举止气质都如云间山雾般出尘,衣着虽无过多繁饰,却更显得干净清雅。
远远观之,宛如鹤在云间,仙人静伫。
昨日孩童,如长成今日少女。
灵瑾抬眸看向兄长,唤道:“哥哥?”
寻瑜双手环胸,说:“母亲说,今日想全家去祭司殿吃晚膳,让我来唤你。”
灵瑾恍然大悟,高兴地弯眸而笑:“原来是这样,哥哥你等一下,我换一身衣裳。”
说着,灵瑾又回到房间,好似捣鼓了一阵,再从屋子里出来,却只穿了件外衫。
“我们走吧。”
灵瑾笑道。
说着,她的手极其自然地,拉住了寻瑜的袖子。
寻瑜见状,却顿了一下,没有再走,低头看向袖子。
灵瑾顺着兄长的视线看去,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还捉在兄长的袖口上,不由面上一红,张皇地松开手。
她说:“对不起,哥哥。”
灵瑾小时候拉着寻瑜的袖子走,实在拉得太习惯了,以至于长大以后,和兄长走在一起的时候,一个不注意还会这样。她自己甚至无知无觉,根本没有发现。
小时候习以为常的动作,长大了再看,却有些过于幼稚了。
更何况兄长一向注重礼数,对她尤其严格,见她做出这样不端重的行为,灵瑾知道,兄长一定是有些不高兴了。
灵瑾有些不好意思。
然而,寻瑜见她松手,就寻常地看向前方,倒也没有说什么,只道:“偶尔拉一次,倒也无妨。”
灵瑾却摇摇头,认真道:“我不是小孩子了,只有我与兄长的时候倒还好,如果有外人在场,确实不太端庄。我应该逐渐习惯,慢慢改过来。”
“……不想拉算了。”
寻瑜皱眉道。
不知为何,灵瑾明明是顺着兄长的意做的,可是听兄长的语气,他好像反而有些生气了。
灵瑾不解,微微歪头,去看寻瑜的表情。
可是,并未看出什么。
这时,寻瑜顿了顿,又问道:“我来叫你的时候,你在房中做什么?”
灵瑾一愣,乖乖地回答:“和平时一样,在温习《射法训》。”
“……我怎么好像看到,你在里面写些什么东西?”
“没、没有。只是又有了几分心得,所以记下来了而已。”
“果真?”
“当、当然。”
寻瑜转过头来,凤目望向灵瑾。
在兄长的注视下,灵瑾后背不由得绷紧,总觉得兄长的眼神锐利,像是能看穿一切似的。
寻瑜说:“最近几年,我总觉得你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像鬼鬼祟祟的。”
灵瑾道:“兄长想多了,我已经不小了,只是需要一些自己的空间罢了。”
寻瑜扫了她一眼,似乎没有全信,但也并未再问。
灵瑾松了口气。
兄长来敲门的时候,她其实正在与月通信。
这几年,灵瑾与月谈天说地、彼此交心,虽然从未真正见过面,但无疑已经是闺中好友。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需要对兄长隐瞒的事,但灵瑾渐渐长大,已经过了与兄长无话不谈的年纪。比起什么话都跟兄长说,她更喜欢保持私人的友谊关系。
再说,她和小龙女会谈起各自的兄长,如果让哥哥知道了,她也会难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