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烟萝看了他许久,忽然道:“我还是低估了你,早知道你这样不安分,当初在武林大会时就该将你杀了。”
“你未尝没动过这心思,可惜谢青棠不够争气,后来发现我比那些酒囊饭袋摞起来都好用,哪怕明知刃生双面,你也舍不得了。”顿了下,昭衍又道,“当然,你现在想杀我也为时不晚。”
“你不是想死的人,有恃无恐必有圈套,我可不中你的计。”江烟萝的语气愈发温柔绵软了,“且慢嚣张,你真以为自己赢定了吗?”
“你就在这里,我哪敢自以为是呢?”昭衍双眸低垂,“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让你不能名正言顺地掌控武林,你就回我五千精兵假戏真做,现在一个弄不好,葫芦山上诸位豪侠都将因我而死,我要他们活,就得给你跪下。”
“跪我也迟了。”江烟萝轻佻地拍了拍他的侧脸,“难得你也会猜错,我准备的大礼可不是这些人马。”
昭衍心下一紧,他凝神问道:“那我倒想见识见识了。”
“他也等你许久了。”江烟萝后退一步,伸手指向那几座临时搭建起来的军帐,位于中央的大帐点了烛火,隐约可见一道人影坐在案后,正提笔写着什么。
灯光昏暗,影子模糊,可昭衍隔着布幔一眼就将人认了出来,他脸色倏变,扭头看向江烟萝:“你——他怎会在这个时候离京?”
江烟萝但笑不语,转身去搀扶江天养,已是泪盈于睫,道:“爹,您怎伤得这样重?快随女儿入帐,我这就为您疗伤。”
昭衍看他们父女离去,拳头紧了又松好几次,这才抬步走向大帐,放声道:“属下昭衍,求见阁主!”
帐中传来一道沉稳男声:“进!”
昭衍立即掀帘而入,果真见到一身墨蓝常服的萧正则端坐书案之后,刚好默写完最后一句经文,转手搁了笔。
“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昭衍照着经文念了两句,“身处军帐,杀气环伺,萧阁主写这《清心咒》是想求心静吗?”
一别月余,萧正则看起来无甚变化,他拿了支朴实无华的檀木簪将头发挽成髻,口中道:“你也懂佛经?”
“原本是不懂的,可家师认为我心浮气躁,罚我抄了三百遍《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不够,又让我抄《清心咒》,却不知世事如釜人如水,倘若不抽薪止沸,只向经书求心静有什么用呢?”
萧正则一怔,良久后道:“不错,是我着相了。”说着便用烛火点燃经文,放进空空如也的小炉子里。
昭衍安静等到经文烧成灰烬,这才问道:“是什么扰了萧阁主的心?”
萧正则道:“你想知道的是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的确是属下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走向帐篷不过百五十步,昭衍已想到十二三种江烟萝用来劝萧正则离京的说辞,其中最有可能的莫过于九宫飞星,毕竟听雨阁至今未能抓到玉无瑕,而在葫芦山里,九宫余党及后人几乎齐聚一堂,即便昭衍不曾将九宫名单泄露给江烟萝,但以她的本事,就算猜也能猜得七七八八。
可事有轻重缓急,永安帝再如何催逼尽诛九宫,萧正则也不会枉顾大局,除非……有什么极为重大的变数,在昭衍离京这段日子里发生了。
帐中一阵静默,萧正则忽然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为何急于推行招安吗?”
昭衍不假思索地道:“其一是陛下有旨,其二……大靖与乌勒的战事不可避免,一旦边疆燃起烽火,关内亦难偏安,必得尽快终止愈演愈烈的武林纷争,否则以听雨阁现在的情况,难以做到两头兼顾。”
萧正则摇头道:“你说漏了一点,听雨阁现在缺人。”
这话乍听有些匪夷所思,须知听雨阁成立至今虽只有十八年,但其在名义上直属于皇帝,实为萧太后把持朝野的不二利刃,职权逐年扩大,地位也水涨船高,二十二营在编密探及暗卫总计不下万人,还没算上散布各地的底层人手。
然 而,枝繁叶茂的大树少不得粗壮坚挺的主干,这便是听雨阁下设四楼分管二十二营的原因,奈何权与欲相伴相生,四天王手里的权力越大就越是欲壑难填。先代阁主 萧胜峰以平衡之道让他们互相牵制,可当大家屁股底下都不干净时,所谓牵制只会适得其反,等到萧正则上位时,听雨阁内外事务都已有了积重难返的苗头,摆在他 面前的唯有两条路——眼睁睁看这棵树烂掉,或者修枝剪叶。
“当初姑射仙将玉无瑕引入听雨阁,她存着什么心思不必多言,我明知玉无瑕来者不 善,仍对她许以重任,所图并非她的忠心,只是她的一身本领。”说到这个心头大患,萧正则的神情依旧平静,“作为一把刀,玉无瑕算得上趁手,可她出鞘必见 血,等修掉了长虫的枝干,这柄刀也不必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