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鼎言之有理,奈何他那时还不是丐帮的少帮主,更没闯出“武疯子”的凶名,分舵众人将他视如子侄,却没将他的异议放在心上。本以为孩子气性转头便忘,不料王鼎打小就是头倔驴,暗中与几名年轻弟子串通一气,设法混入了地下沟渠,一面打探内部虚实,一面伺机传递消息。
也算是天要绝了这伙贼人的生机,那阵子正是上元佳节,镇远镖局大当家李长风上京办事,顺便让九岁的独女李鸣珂开开眼界,不想这大小姐竟在灯会上被拐子掳了去。
镇 远镖局号称“天下第一镖”,多年来走南闯北,即便在这京城也有不少贵人与之结过善缘。李长风的掌上明珠一出事,镖局众人四处寻找,发现了李鸣珂留下的隐蔽 印记,官府一听便知歹人八成出自沟渠之下,双方聚首合计救人事宜,却不想慢了一步,丐帮分舵竟是抢先倾巢而出。不得已,李长风忙带了大批差役杀向地下,同 丐帮众人联手将这贼窝捣毁了七七八八,数十名贼人也被一网打尽,解救了许多无辜的妇人稚子。
经此一役,丐帮京城分舵风光解散,算是不留遗憾地退出了京城,听雨阁也意识到沟渠隐患不可不防,上请大修地下工事,封死了许多不必要的地下区域,再堵住部分通风口,定期派人下去检视。如此一来,即便地下还是藏污纳垢之所,当中鬼祟却已不成气候了。
及至今日,京城地下仍有人藏身居住,但大多数只是无家可归的乞丐。在京兆府与兵马指挥司之外,听雨阁犹如无孔不入的鬼雾笼罩着整座京城,这些小贼闹不出大事来,更入不得他们眼中去,于是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近来的情况倒有别于寻常。
因着三天前那场冬雷雨,城里多处地下沟渠遭到水漫,迫使栖身其中的人们仓皇出逃,在水退之前不敢折返洞居。差役们奉命清理雨后狼藉,大多是从地上着手做起,一时半会儿间顾不得下面这些沟渠密道,使得这里成了整个京城最安静隐蔽的地方。
暗无天日的渠道内,一个女子正踩着小石块走着。
在这幽深腌臜的地方,其实并非没有女人,有的是乞丐,有的是偷儿,更有的做了暗娼,但她们大多已经在世事磋磨里粉褪花残,与这女子有着云泥之别。
江烟萝没有提灯,视线丝毫不受恶劣环境的影响,行路轻盈一如往常,除了鞋底前端沾着一点泥水,身上再无一处染尘。
她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估算位置。
听 雨阁掌控京城近二十年,地上地下的边边角角无不被天干密探摸排清楚,绘制成大小不一的图纸留存于惊风楼内。此番玉无瑕受查遭禁,萧正则有意让江烟萝兼掌 风、云两部事务,她却不肯白接一个烫手山芋,明面上推辞任命,暗中动起了自己埋在惊风楼的钉子,从中窃出了一些机密卷宗,似这等图纸不过是属下用来讨好她 的添头。
不过,世上没有无价值的东西,只有一无是处的人。
又穿过了一个渠洞,她没再继续前行,而是点地上翻,像蜘蛛一样蛰伏在了死角处,敛声息语,静心以待。
今日是庆安侯萧胜云头七,壬午日的大殓吉时当取巳与未,而永安帝将要素服临吊的消息日前已经传下,非上朝日宫门卯时开,算上御驾出行的种种安排,待皇家车马抵达庆安侯府,八成已过了午时,所以大殓将于未时正式开始。
江烟萝当下所在之处,恰好位于平安坊与庆安侯府之间。地下路线与地上大不相同,一不必绕过屋舍街巷,二无须躲避巡城兵马,行程所费将大为缩短,于武林高手而言,实在是急行赶路的上选。
何况,待到侯府大乱,上方各处路阻都将即时启动,反倒是这灯下黑的地方便于脱身,倘若动作利索些,说不定能赶在追兵撵上之前通过这些沟道赶至护城河边,再偷渡到龙蛇混杂的外城去。
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
这个念头浮现不久,一阵沉闷巨响忽然响起,隐约是从前方远处波及而至,轰隆如雷。
几乎与此同时,一股没来由的剧痛陡然在心头炸开,像是有什么扎根其中的活物死去,又如同缠绕那块活肉的丝线猝然断去了一根,江烟萝一声未吭,手指微微用力,那坚硬的土石便如豆腐一样被她抠出了几个指洞来。
这痛苦只有短短一瞬间,悸动却持续了很久,面具下那张脸庞窜过一抹血色,旋即变得苍白。
她显然疼极了,嘴唇却如月牙般弯起。
未时到了。
又过了一阵子,有脚步声由远至近,她能轻易辨出是两个人,一者轻疾从容,一者重缓匆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