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衍负在背后的手悄然握紧又很快松开,他神色不变地道:“看来太后有意放她回西川。”
若是真想救人,亦或者拖延时间,萧正则不会要求江烟萝动用非常手段,恐怕是这次事情让他们意识到了殷令仪的麻烦之处,与其留一个将死之人为质,不如早早将其送返,还能起到安抚宗室再赚波好名声的用处。
江烟萝不意外他能看破隐意,促狭道:“怎么,你怜香惜玉?”
“说不上怜惜,毕竟以咱们的立场而言,她死了未必不是件好事。”昭衍叹了口气,“我只是有些意外,竟然有你都救不了的人。”
江烟萝被他逗笑了:“我又不是阎罗王,难能管人生死呢?”
“姑射一脉虽然没落多年,但姑射蛊术向来被江湖人传得神乎其技,我亲眼见过谢青棠从一个废人重回巅峰,也看到了萧正则的伤手筋骨重续。”昭衍目光幽深地看着她,“我很好奇,你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江烟萝没有正面回答他,仅是以袖掩口,在这初冬寒日里笑如春水。
“你不必好奇,只要你不背叛我——”她语气轻缓而认真地道,“在我活着的时候,总不会让你死的。”
昭衍的脚步猛然一顿,江烟萝也驻足原地,似乎执拗地要等他回应。
“……我当然不会背叛你。”沉默了片刻,昭衍没有回头,继续抬步往前走。
江烟萝显然对他的反应不甚满意,可一见他伸手往腰侧摸了个空,旋即想到前天后晌这人抱着半截断刀枯坐许久的模样,心情又好了起来,快步跟上。
这厢两人并肩入了听雨阁总坛,另一边亦有人悄然潜入了庆安侯府。
当下将近午时,只因今日气温大降,穹空乌云密布,连高墙深院都平增了几分阴森。
庆 安侯府内,老侯爷萧胜云瘫痪多年,侯夫人先已故去,世子萧正风身负要职少有操劳家中,一应杂事都由少夫人张氏掌管,而今萧正风被废了武功又遭撤职,虽未闹 得满城风雨,但对萧家人来说无异于天塌地陷,她一个女子要操持上下事务,还得忍受夫君愈发暴躁的脾气,成日里面无笑意,连带护院仆从都噤若寒蝉。
今日有御医来为萧正风看伤,张氏提早安排了午饭,强撑起笑脸带医者去了后院,而萧胜云自中风瘫痪后就不见外人,用过午饭便回到了自个儿屋里。
北地在这个时节已然气候转冷,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格外早些,萧胜云败了身子骨畏寒得紧,婢女在屋里点起了炭盆,将里侧的窗户撑起通风,便拿了昨日没念完的话本坐在榻边,温声细语地为老侯爷解闷。
萧 胜云身躯瘫痪,神智却是清醒的,自打得知了萧正风的遭遇,无边怨愤便在他胸中燃起,偏偏他口不能言手不能动,这股怒火只能在心里越烧越旺,将本就破败的生 命烧得愈发惨不忍睹,两日来都彻夜难眠,自然精神不济,故而在这难得静谧的午后,他听着婢女的念书声,不知不觉间有了些困意,眼睛慢慢闭上了。
将睡欲睡之际,他突然听到了书卷落地的声音,一股莫名的恐怖感惊得他睁开双眼,只见婢女软倒下来,她面色红润,呼吸绵长,似乎是睡着了。
在她身边,多出了一道人影。
“啊——”
萧胜云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对方的脸,不成语调的呼声尚未出口便被一只手压了回去,那人一指点上了他的穴道,他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根手指都不能动,一点声儿也发不出了。
那扇窗户依旧只敞开了半面,小得仅容稚童勉强爬过,不知这个大活人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潜了进来。
冷风卷着冬季池塘特有的水腥气蔓进来,拂起这人发梢衣角,萧胜云总算看清了对方的脸,眉眼鼻唇无一不陌生,以至于他根本不知其身份来历,更不知自己将要面临什么。
似乎看出了他眼中的惊疑不定,来人俯身凑近,在萧胜云耳畔轻声问道:“老侯爷,永安元年七月,补天宗宗主傅渊渟经掷金楼楼主谢沉玉引荐,欲与萧家结好,您向他讨要了一位美人,不知是否记得?”
萧胜云神色一空,随即瞪大了眼睛。
他当然记得。
锁骨菩萨玉无瑕,换了任何男人拥有过那样绝色倾城的美人,此生都无法忘记,只是那些男人无不成了玉无瑕裙下枯骨,唯有他在春宵一度后安然无恙。
因为在那天夜里,玉无瑕不是凶名在外的锁骨菩萨,只是一样被人送上门的贵重礼物,而他欣然享用了,仅此而已。
可惜只有那一夜,他在天明后没能再见玉无瑕,却在不久后得知了她砍断傅渊渟一只手掌叛出山门的消息,自此十八年杳无音信,令他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