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听雨阁四部,两代浮云楼的楼主皆不久留于京师,唯有副楼主陈朔常年在此坐镇理事,他是季繁霜的心腹,亦是江烟萝的臂膀,以性命向姑射仙效忠心,自不敢生出半分异想,故而浮云楼主院日常封置,只在江烟萝偶尔来京时开用。
杜允之碰壁数日,今儿个又在玉无瑕处吃了教训,早已心急火燎惶恐生,顾不得礼数周全,走密径来到主院外,发现这里无人看守,正要推门而入,院中之人却已提前察觉,先一步打开了门。
“属下杜允之,拜见——”
声音戛然而止,杜允之愕然看着面前玄衣灰袍的青年,脱口而出道:“你怎的在此?”
“我为何不能在此?”昭衍笑眯眯地反问,“倒是杜馆主,琅嬛馆重出江湖不过一载,正是风生水起之时,你不好生经营门庭,怎么来了这里?”
这话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杜允之本就对他心存敌意,当下更为记恨,忍着怒气强笑道:“我有要事在身,急见仙子,请小山主行个方便。”
昭衍爽快地放他进来,转头对守在正房门外的秋娘低语几句,后者扫了杜允之一眼,微微颔首便进屋去了。
不多时,正房大门再开,江烟萝拢着件白毛滚边红披风从中走出,她刚结束沐浴,此刻面无粉黛,披发尚湿,清水出芙蓉般楚楚动人,看得杜允之心中一热,旋即想到先前在栖凰山上发生的事情,忍不住往江烟萝的脸上多看了几眼,那处皮肤光洁,白皙如玉,浑不见毒疮留痕。
想到姑射仙那手神鬼莫测的蛊术,杜允之只当她是伤愈了,可这念头一起,心中总有一根刺扎着,莫名觉得当日之事另有端倪,偏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心思纷乱间面上也流露出些许异样,尽被江烟萝收入眼底。
她敛眸,挥手示意秋娘去院外守着,这才道:“你入京十日未有音信,我还当你已发落进了暗狱呢。”
闻言,杜允之登时回神,连忙道:“仙子,并非属下有意为之,实是那玉无瑕她……”
“玉楼主若将你打入暗狱,说明她还肯用你,吃些教训也好给上头一个交代。”江烟萝打断了他的辩解,“如今她不处置你,也不急着剥除你手中权柄,无非是把你当个靶子立着,等你受够了明枪暗箭,不必她来动手,你自会不得好死。”
杜允之猛地打了个寒颤。
他怕死,尤其在幼时目睹了家破人亡的惨祸后,“贪生怕死”这四个字几乎刻进了杜允之的骨子里,既倾慕江烟萝的容貌风姿,又畏惧她的心狠手辣,所以在江烟萝给他选择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趴下来做了她的一条走狗,为她驱使狂吠,为她扑敌咬人。
杜允之强压下满心惶恐,低头道:“求仙子救我!”
平心而论,江烟萝对杜允之是有些失望的,她虽不曾见识过其父杜若微的风采,但从季繁霜留下的密卷里不难窥出这位琅嬛馆馆主的手段,于是在找到杜允之后,她对他并不吝啬,可绣花枕头就是绣花枕头,纵使金玉其外也难掩败絮其中。
她出关后,春雪便将杜允之擅闯栖凰山求见的始末如实禀报,事涉破茧期,江烟萝已动了杀心,遣其入京是她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然而杜允之在京中蹉跎了十日,连收拾残局都做不到,还要上门求她援手,留之何用呢?
心思转动间,江烟萝安抚似地一笑,道:“你且将事道来,我听罢再做打算。”
杜 允之不疑有他,忙将近日来发生的事情连同自己打探到的情报一股脑说了出来,又提及了今早抓捕礼部右侍郎陈敏一事,道:“属下已调查清楚了,那陈敏是寒门出 身,得了萧正风青眼才在官场上步步高升,去年他被升为右侍郎,主要负责鸿胪寺那边事宜,与乌勒国使臣郞铎密有来往,收受了不少金银财物……”
听到这里,一旁的昭衍不禁抬头看向江烟萝,后者眼眸微眯,显然跟他想到了一处去——陈敏既然是萧正风的人,那么他私下接触郞铎一事,背后是否有萧正风授意呢?
江烟萝的指尖绕着一缕湿发,忽然道:“此人已被抓进暗狱,由惊风楼负责刑讯,是也不是?”
拷 问这活儿本该是落在忽雷楼头上的,只是楼主冯墨生被牵扯进了云岭大案里,他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亲眷老小俱受殃及,身后名还让昭衍利用得彻彻底底,当真是死 不瞑目。如此一来,萧正则收回了明面上的权柄,江烟萝占了暗地里的偏移,忽雷楼现已形同虚设,紫电楼又被萧正风牢牢把控,听雨阁的实权重利便顺势向惊风楼 和浮云楼倾斜,也不枉玉无瑕在云岭案后帮忙收拾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