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当其冲的……”江烟萝拖长了尾音,“当然是你。”
她的一只手握在昭衍腕上,皮肤皱裂无血色,像一根枯藤,又像一条善于伪装的毒蛇,昭衍却恍若未觉般顺着她的话道:“因为鉴慧?”
去 岁别后,两人相隔千里,联系却日渐紧密,尤其在云岭之事的后续处理上,尽管殷令仪扯住了萧正风这面大旗,很多事也不好过于干涉,不少麻烦都靠玉无瑕和江烟 萝心照不宣地摆平,是以江烟萝虽不曾亲至云岭,但对此案始末知悉甚详,而在那八分真之余,昭衍隐瞒了两分假,一是九宫名单的真相,二是鉴慧本为平南王女护 卫而非乌勒奸细。
“毕竟,我在栖凰山上也见过他,那小和尚一看就老实,不似你满嘴鬼话。”江烟萝微微一笑,“这世上逢场作戏的好手或许不少,但要骗过我的人,不多。”
昭衍深以为然,江烟萝若是个好骗的人,早在她羽翼丰满之前就玉折于听雨阁内斗中了。
“鉴慧此人,我观他也不似奸猾之辈,甚至在撕下他的蒙面巾前,我不曾想到那劫掳平南王女的人会是他。当时我有机会杀了他,但实无必要,留着他会对我有更大的用处,你看冯老狗最后不就因此栽进烂泥坑爬不出来了吗?”
江烟萝眼含笑意:“所以他不是真正的乌勒奸细?”
昭衍道:“是或不是都无所谓,有用就好了。”
他说起一个曾经算得上朋友的人,语气凉薄轻慢如掂量一块肉的肥瘦,江烟萝知道他在装模作样,又被他这故作拙劣的讨好愉悦到了,于是轻易放过了他,笑道:“逗你的,我知道不是你。”
昭衍不依不饶地追问道:“那你究竟怀疑谁?”
“事 发突然,我只知道这和尚跟鉴慧脱不了干系,可惜没能把人留住,他让我受了不轻的内伤,我切下了他两根手指,各自抽身而逃,谁也没落得好。”江烟萝盯着他的 眼睛,“经此一遭,我的本命蛊受损,即将到来的破茧期风险骤升,听雨阁那边固然重要,总也抵不过我自己的安危,于是中道折返,顺便把我遇袭的消息报上去, 看一看总坛那边有何反应也好。”
自始至终,昭衍的面上都不见丝毫异色,听到这里才挑了下眉:“你不知道那和尚是谁,又想看他们的应对,所以……你报了鉴慧的名字上去?”
江烟萝反问道:“这样不好么?”
“妙不可言。”
这委实是一步妙棋,江烟萝看似借故推诿,实则给萧正则递了个台阶下,不论袭击她的人所图为何,在这节骨眼上接连发生的两件事已被串联起来,殷令仪大难不死自不多提,她若真有个三长两短,萧正则大可祸水东引,如昭衍粉饰云岭真相那般将平南王的恨火吹向外敌,再伺机而动。
同样,江烟萝是在借听雨阁的威势逼迫鉴慧那方人再度出手,躲在洞里的老鼠不好抓,冒出头来就要人人喊打,而她大可顺藤摸瓜,以鉴慧为突破口深挖进去,彼时软硬皆施,树敌交友全在她一念之间。
江烟萝总能把火玩得跟花一样漂亮。
昭衍诚心实意地夸赞着她,心下甚至有了几分不合时宜的啼笑皆非,有了姑射仙这一封密函,鉴慧那张通缉令必得大改,也不知那颗光头能否担得起如此重压。
笑过之后,倦意也如黑潮般翻涌上来,昭衍把满地血污收拾干净了,对她道:“我在门外小憩一会儿,有事叫我。”
昭衍疲累极了,江烟萝却精神正好,抓着他的腕子不放手,道:“你这么急着来见我,总不会是真怕我死了,怎地这么快就无话可说了?”
“本来是不急的。”昭衍打了个呵欠,“我是打算洗个热水澡,吃顿好菜好饭,美美睡上一觉再来找你,可惜……大半夜的,这栖凰山上还有狗在叫。”
江烟萝本是唇角带笑,闻言笑意一收,灰暗的眸子掠过了一抹冷芒。
“狗太多了,确实不好管教。”
半晌,她幽幽地道:“是哪条疯狗扰了人?回头打了便是。”
“这山上的狗比人还多,一个个大同小异,我哪认得?”昭衍低头看她,“左右不是什么大事,春雪自会处理好的,只是我看那狗的皮毛养得油光水滑,想来主人家废了不少心思,教训一番也就算了,打了吃肉未免可惜。”
江烟萝这些天来都待在无赦牢内,秋娘也寸步不离地守在洞口,难免对外面的事有所疏漏,只是她心思敏锐,昭衍这话甫一出口,她便知道对方暗指的“狗”究竟是谁了。
她松开手,昭衍便转身而去,铁门很快就重新闭合,偌大牢房内又只剩下了一个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