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正所谓“积重难返”,周绛云这十八年来以血腥手段镇压内外,门派作风也变得日益激进疯狂,若说傅渊渟在位时,补天宗的门人猛恶如豺狼,那在经过周绛云的调理后,其麾下诸人都似水蛭般贪婪狠戾,但凡闻见一点腥味,势必群拥而上吸血吮髓。
今朝如日中天,焉知不会盛极而衰?
周绛云固然残忍暴戾,却非一味以杀止杀的莽夫,原本对明月河之争不甚上心的他改变了主意,不仅爽快答应了这次由听雨阁幕后策划的刺杀行动,还派少宗主孤魂亲自出马以协助弱水宫少宫主水木,势要一击得手取回蛟首左轻鸿的项上人头。
一个百步穿杨的神箭手,一个凶名赫赫的索命鬼,有心算无心,左轻鸿必然死到临头了。
因此,杜允之送来情报后并未急着告辞,而是在娲皇峰暂住下来,只等消息传回便第一时刻亲往栖凰山向姑射仙报喜。
他已有一段日子不曾见过姑射仙了。
去岁八月,江天养率白道联军打回栖凰山,与补天宗演了一场唱作俱佳的好戏,又在听雨阁心照不宣的推手下顺利夺回了武林盟总舵山门,由此被正式推举为新任武林盟主,海天帮的重心也一分为二,一半迁往中州栖凰山,一半还留在滨州鱼鹰坞。
杜允之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知道,姑射仙的另一重身份竟是海天帮大小姐江烟萝。
父 兄都在栖凰山,江烟萝也长留下来,江天养将大半心力投进了武林盟,对鱼鹰坞那边难免力有不逮,她便顺势将浮云楼的势力进一步渗透进去,如今陈朔留京应付着 听雨阁那面,杜允之则在玉无瑕的默许下将琅嬛馆的根基转移到滨州,使江烟萝远在千里之外亦能牢牢掌控住海天帮的种种动向,从而润物细无声般将这偌大滨州打 造为姑射仙真正的老巢。
每月中旬,杜允之都会秘密前往栖凰山向江烟萝禀报事宜,短短一年下来的相会已远胜过去数载,哪怕江烟萝对待他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杜允之也欣喜若狂,只觉得自己若能为她驱使毕生,已是无上造化了。
偏偏上月初七,杜允之整理好了近日情报预备动身时,春雪带来了江烟萝的亲笔手书,让他这两月暂缓汇报,若无非常要事,便不必请示于她,自行处置或与陈朔商榷即可。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可杜允之的满心期待猝然落空,难免惴惴不安起来,恰在此时听雨阁下手施压,要求尽快铲除掉灵蛟会,陈朔随之送来密信,叮嘱杜允之小心布置,武林盟当下情势未稳,不便参与到魔门内斗之中,最好推补天宗来出这个头。
杜允之闻讯暗喜,可惜他在栖凰山翘首盼等了多日,只等来了铩羽而归的孤魂。
“情报有误,左轻鸿未入陷阱。”
自鲤鱼江至娲皇峰,间隔数千里之遥,即便骑的是千里马、走的是官直道,转山转水,星夜兼程,铁打的人都难以支撑,可他除却一身风尘,面上竟不见半分疲色,即便面对愠怒中的周绛云也没有退怯一步,不卑不亢地将行动始末一一道来。
他的语气始终平淡,杜允之听来却觉刺耳无比,仿佛每一句话都化作了耳光一刻不停地向自己打来。
旁人不知道孤魂的底细,杜允之却是心知肚明的,他见过方咏雩最狼狈不堪的模样,也清楚这个人是如何一步步堕落至此,心下难免有所轻视,忍不住出言讥讽道:“依少宗主之言,此番行动失利的根本还在我等身上了?”
闻言,周绛云收起了怒容,身为长老的陆无归和尹湄一左一右立在他身边,前者摆出了看好戏的神情,后者亦冷眼旁观。
方咏雩看了杜允之一眼,漠然道:“左轻鸿的武功当与宁无心在伯仲之间,当晚他若去了鲤鱼江,必会死在我的手里。”
“那你言下之意是说我办事不力,还是……暗指内鬼泄密?”杜允之怒极反笑,“容杜某人提醒一句,这次刺杀任务是由萧阁主亲自下发,现在出了这般纰漏,损失的不仅是补天宗、弱水宫两派颜面,还得给听雨阁一个交代!”
他咄咄逼人,方咏雩却置若罔闻,转头朝上首微一欠身,道:“师父,情况便是如此,您若没有其他吩咐,且容弟子先行告退。”
杜允之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周绛云道:“你下去休息吧。”
得了准许,方咏雩当即转身离去,浑不将杜允之放在眼里,后者脸色一阵青红,只觉自己仿佛成了个跳梁小丑,有心要发作一二,终是顾忌周绛云在场,不敢继续造次。
杜允之忍得一时气,陆无归可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