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破人亡的方咏雩,岂不正是一缕孤魂吗?
一年不见,他的容貌恍若当初,身形依旧消瘦,仿佛什么也不曾改变,只是举手抬足间总有一股血腥气逸散出来,带着令人透骨生寒的冷意。
即便被水木当面叫破了真名,他的面上也不见丝毫动容,只缓缓问道:“此人不是左轻鸿?”
水木回过神来,转头再看面具人,沉声道:“小心着,这点子皮糙肉厚,扎手!”
“退后。”
话音落下,方咏雩抬眼一瞥面具人所在,垂落于地的长鞭倏地抖擞而出,竟如游龙惊鸿般灵活迅疾,面具人来不及看清路数,劲风已扑面而至,忙不迭闪身避过,却见那鞭子一点一缠,又似仙人指路般飘忽不定,不依不饶地朝他攻来。
转 瞬之间,面具人身周四面俱是鞭影闪动,仿佛一条大蛇盘绕猎物,森冷猛恶之气尽显,他心头一骇,脚尖点地凌空跃起,眼看就要从圈中脱困,却不想方咏雩手腕一 抖便将长鞭收束,面具人被这奇长无比的鞭子缠了个正着,鼓足真气一挣竟没能将其挣断,于此片刻迟滞间,方咏雩已飞至上空,劈手一掌朝他天灵盖下!
这一掌惊如落雷,面具人双手被缚,唯有气聚头顶硬接掌击,霎时竟有金石撞击之声传出,方咏雩与他都被震得向后一仰,前者翻转身形飘落下来,后者更加不堪,于半空中滚了两圈才摔落在地,险些没能爬起来。
“咔嚓”一声,戴在他脸上的蛇纹面具四分五裂,一张七窍流血的年轻脸庞赫然显露,头顶做工精巧的发套也被劲风撕开,露出一个烫有戒疤的光头。
长鞭飞旋回手,方咏雩看了眼兀自发麻的左手掌,嗤笑道:“好硬一个木鱼脑袋。”
“你是——鉴慧!”
水木疾走两步站在方咏雩身侧,定睛看清了敌手的真面目,一时间神情几变,竟有些难以言喻的荒谬来:“你、你怎会假扮左轻鸿来此?”
空山寺僧人,鉴慧。
早在杜允之的七秀榜揭晓之前,这个人就像颗米粒大小的石子,扔进江湖大潮也惊不起半点浪花,即便后来他在武林大会上表现不俗,相比其他人仍是逊色许多,真正让他名声大噪的是去年七月由朝廷发出的通缉令。
通缉令是在栖凰山出事后发出的,画像上这个眉目平和的年轻僧人同刘一手等方门余孽一起被打为重刑逃犯,附有谋逆作乱、勾结奸细等罪行,每张通缉令都是白纸黑字加盖朱砂印,令每个看到它的人都惊愕不已。
栖凰山大劫后,刘一手带领部分死忠于方怀远的心腹逃出重围,虽不知眼下托庇于何处,到底是在江湖上偶有现身,而这据说胆敢硬闯衙门掳掠王室的强犯鉴慧却是就此隐匿,连耳目遍布武林的杜允之也无法找到他的踪迹,久而久之,许多人都已将他抛在脑后了。
“阿弥陀佛。”
方咏雩这一掌委实厉害,若非鉴慧修炼《宝相决》有成,只怕已是颅骨尽碎,眼下他缓过一口气来,自知隐瞒无用,唯有苦笑一声,抬手擦去面上血迹,合掌轻诵了一句佛号。
一场不谋而合的算计,竟演变成了一幕故人重逢的滑稽戏。
“左轻鸿何在?”方咏雩握住鞭梢,语气冷厉带煞,“我们要杀的人不是你。”
“方施主……”鉴慧目光复杂地看着他,“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适才一番兔起鹘落的交手,无疑是方咏雩占了上风,眼下水木也缓过气来,凭着他二人武功,鉴慧要想全身而退已是难上加难,却不料泥菩萨到了这一步还不思自保,反倒犯起了佛门弟子的老毛病。
闻言,方咏雩又笑了一声,他曾是出身大家的温润君子,如今成了鬼样也风采依稀,只可惜这笑声太短,笑意也不曾入眼,瞧着就像一张画皮。
“和尚,如今你自己都成了众生眼里的恶鬼,还妄图效仿释迦舍身渡魔呢?”
笑过之后,不等鉴慧出言辩释,方咏雩便冷冷道:“闭嘴吧,你们配吗?”
鉴慧不由得语塞,良久才道:“你不该是这样的。”
方咏雩道:“我该是什么样子,你说了不算,别人说了更不算,我自己觉得很好。”
话音落,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盘绕手上的长鞭如电奔出,顷刻破空扑至鉴慧面前,后者心知多说无益,遂也凝神对敌,当即双掌拍开,左手拈花拂柳,右手大鹏展翅,虽是手无寸铁,一身刚柔并济的拳脚功夫却施展得淋漓尽致,长鞭如蟒蛇被扼七寸,几番纵跃都未能施展开来。
“嗤嗤嗤——”
方咏雩手臂轻颤,长鞭亦抖擞三震,蓦地从鉴慧掌下窜出,破空时竟有灵蛇吐信之声,旋即兜转回来,连人带鞭划过半圈,仿佛洪潮推波,沛然巨力顷刻拍出,鉴慧不得已抬手硬接他一鞭,当即衣袖破裂,刀枪不入的肉身上陡现一道青紫血痕,险些便皮开肉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