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平南王最喜爱的却是他女儿。
“郡 主在家中序齿行二,少时便亲自奔走四方招揽人才,平南王麾下以灵蛟会为首的江湖势力皆由她统管,足见其御下之能。”昭衍认真道,“她虽是女子却有不输男儿 的雄才大略,此番与我里应外合,兵不血刃地瓦解了萧正风和冯墨生的同盟,而后随机应变,顺利救走了逃出云岭山的众多部下,不难窥见她手腕过人。”
步寒英对殷令仪显然也不无知悉,只道:“可惜她生为女儿身。”
有些话说来残酷,却是于这世道颠扑不破的规矩纲常,殷令仪纵有千好万好,但她生为女子,已是不得天钟。
步寒英心性澄明,对男女老少都一视同仁,可他知道无论中原还是关外,女子天生便在很多地方处于劣势,尤其是权力角逐,即便如萧太后那样权倾朝野的女人,她也只敢垂帘听政,不敢昭告天下自立为帝。
永安帝的确是个傀儡,可这个傀儡一日存在,礼法纲常的遮羞布就一日不被人撕烂,被这些陈规旧矩教化束缚的人也就能够继续自欺欺人,这是何等可笑又可悲的事情啊。
昭衍沉默了下来,他无端想到了当日去无赦牢探监方咏雩时与江烟萝的一番对话,那是他第一次明晃晃的试探,也是江烟萝首次不加掩饰地在他面前展露獠牙。
“……我不觉得她生为女子算是可惜。”
良 久,昭衍抬头正色道:“世道多艰,世人残忍,一旦到了生死存亡之际,男人会拿起刀,女人也可以,没有谁天生高人一等的规矩,若有也是破规矩,须知一锤定音 的四个字说好听些是‘成王败寇’,难听点便是‘弱肉强食’,所谓的可怜可惜可叹,只是旁人对败者的施舍,真正的赢家从不在意也无需介怀。”
于他而言,少时的薛泓碧和长大的昭衍都遇见了太多惊艳绝伦的女子,她们或善或恶,或刚或柔,无不在他生命里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步寒英听他说出这番话,面上不由得露出欣慰的笑容,道:“看来你与这位郡主很是相投。”
昭衍却道:“实则不然,我一开始蛮讨厌她的。”
人非圣贤,难免偏心偏爱,昭衍与尹湄亲如姐弟,在得知殷令仪对尹湄有所欺瞒甚至利用的时候,他对殷令仪恶感倍增,甚至在冤鬼路上动过杀心,这份厌恶哪怕在双方开诚布公后也无多少改观,直到殷令仪主动提出要去云岭山救人。
将李鸣珂派往云岭山作饵是平南王府主战一方的决定,他们不怕云岭的秘密被听雨阁揭开,只怕此事闹得不够大,一旦事态发展如其所料,南北战火就要从云岭山而始,正中某些人欲夺从龙之功的渴望。
殷令仪是平南王的女儿而非臣子,所在乎的也不是求战求和之争,她眼中有天下大局,事先已推算权衡了两种发展的利弊,这才决定紧急奔赴云岭,甚至不惜代替李鸣珂为饵,救下一群必死之人,也盘活了一场本该无解的局。
“为上位者必要当断则断,可一个能轻易舍弃部下如棋子的人,早晚也会被部下舍弃。”昭衍微微平复了因回忆而激荡的心绪,“她既然敢去,我又为何不敢搏一回?”
步寒英目光沉沉地逼问道:“你就不怕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昭衍毫不畏惧地看着他:“我只知道一退再退终将退无可退。”在得知真相那一刻起,前方就不再是迷雾岔路,而是一座悬于深渊之上的独木桥。
昭衍双膝落地,朝步寒英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师父,从永安七年至永安二十四年,我们已经退了快十八年了,如今还有多少路可退,又剩下多少代价能输?”
九宫飞星,生死离散,奸佞当道,豺狼横行。
他们等不了下一个十八年。
最后一个字出口,昭衍长跪不起,连呼吸都屏住,静待步寒英的决定。
他知道自己此举无异于逼迫,更知道步寒英耗费了多少心血才换来寒山今日的太平安稳,饶是这太平不能长安,要将之亲手打破也无异于剜心割肉。
昭衍以为步寒英至少要慎思许久,已做好了接受任何结果的准备,却不想屋里仅仅静默了几息,一只手便轻轻落在了他的头上。
“师父……”
他怔怔抬眼,只见步寒英正垂眸看着自己,抿成一线的唇无声扬起,仿佛尘封多年的神兵利剑终于展露锋芒。
步寒英正欲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山主,有紧急飞书送达。”
听声音是先前离开的女医,她本是沉稳细心的人,此时却顾不上许多,敲门的力度略大,语气里也带着压抑不住的惶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