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一抹月光勉强照明,他从袖中掏出了那只纸团,展开成皱巴巴的一页纸。
不难看出这页纸应当是从哪本古籍上撕下来的,边角毛糙,纸面泛黄,上头用蝇头小楷抄录了半篇文章,昭衍仔细辨认过,想起是《易经》中的《说卦传》篇,若是没有记错,里面应当是阐述八八六十四卦相关的内容。
昭衍不信鬼神,对易学也无甚兴趣,一字不落地阅读完上面的内容,手指再细细一捏发觉略厚,顿时眉头微挑。
他舔了舔指尖,拈住书页一角,如揭豆腐皮一样细致缓慢,果真撕开了夹层,原来这一页是由两张纸粘合在一起,当中藏有第三张纸,折叠成方块,脆弱如蝉翼,像是多年前的信笺。
没来由的,昭衍屏住了呼吸。
他靠着石壁坐起,屈起双腿当桌子,小心翼翼地将信笺展开,开头一句“中宫亲启”登时刺入眼帘。
薄 薄一页信笺,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想是情势已到燃眉之际,写信人的字迹有些潦草,但不难看出是女子手笔,她在前面言简意赅地写明了当下状况,着重提及 “叛徒有二,尚不明确”和“九宫名单泄露”这两件事,而后才是她为阻情报继续上传,亲率离宫精锐夜袭掷金楼一事,此役之后,世无掷金楼,离宫上下死伤殆 尽,万幸夺回了九宫名单,只是她行踪泄露,必将面临听雨阁上天入地的追杀。
昭衍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他急忙向下看去,只见写信人断然决定独自北上引开追兵,派仅存的两名心腹护送名单前来投奔,盼这收到信的人能够尽快甄别出叛徒身份,而她将在一月之内赶往落花山,那里地势险峻复杂,若能提前于此做好部署,或能反杀追兵一个措手不及。
她在信里特意提到,倘若不能确定其余人孰可信任,万不可贸然与之联系,以防遭人利用,只可徐徐试探,莫要轻信;若能成功联合剩余几人,即便分布四海,亦能携手抗敌。
最 后,这个始终保持冷静的女子笔锋一转,却是恳求对方看在同僚之情的份上,派人去宁州寻找自己尚在襁褓的亲儿,写到那孩子年岁小,她离家时正在发热,不知眼 下是否病愈云云……若能找到,不求将他养在身边悉心照料,但愿为他找户好人家,不必让他知道父母前尘,能够侥幸逃过此劫,今后无病无灾地过上一生,纵然他 们夫妻俩粉身碎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这一段小字有些模糊不清,像是曾有水滴落在上面氤氲了墨迹,一如现在。
无声无息间,泪水从昭衍的眼中夺眶而出,淌过被风吹冷的脸颊,一滴滴落在信笺上。
写信的人是谁,被她托付这封绝笔信的人是谁,又是谁令刘一手赶来此地将之交付给昭衍……这一切问题的答案,于此刻不言而明。
信纸被泪水濡湿的刹那,昭衍浑身颤了颤,连忙粗鲁地抬起袖子将脸擦得通红,深呼吸了几下,这才翻开背面。
信笺背后,是九行人名。
“……”
手指痉挛般抽搐了两下,昭衍面无表情,将这九行字从头到尾看了三遍,这些人里有他熟悉的,也有闻名不曾见面的,更有……闻所未闻的。
这一刻,平地无端起狂风,吹乱了桥下一泓静水,自下卷来的风裹挟着浓重的水腥气,冷冷拍打在昭衍身上,恍惚间如闻腐血。
第一百六十八章 ·攻山
六月初五,骄阳似火。
萧正风连夜从宁州府营调来了一千名卫兵,直至晌午时分,大队人马已在云岭山外列阵集结,将这一带围得水泄不通,近千匹战马的鼻中不时喷出团团白气,马上骑士不动如山,马下步卒按兵待令,谁也没有说话,每个人都如同一张弓,只等一声令下。
看到这样一支精锐部队,李鸣珂顿觉芒刺在背,忍不住朝刘一手投去一个眼神,却没有得到回应。
王 鼎昏迷不醒,至今仍被扣在县衙廨舍,朱长老唯恐少帮主有失,带了数十名丐帮弟子日夜守护在县衙之外,将其余帮众暂且托付给刘一手,任其驱使调动,是故此时 在刘一手身后聚有上百人,与剽悍肃杀的宁州卫兵相比,这些丐帮弟子显得散漫无章,或交头接耳,或搔头跺脚,毫无整洁之态,可当旁人打量过去的时候,那些交 谈声都在一瞬间戛然而止,一根根长棍分明指向地面,凛然杀气却如剑指心胸,令人胆颤不敢多看一眼。
刘一手并非不懂李鸣珂的意思,只是他根本无暇旁顾。
先是山匪公然以火雷炸毁甬道,再是殷令仪在县衙被人掳走,贼子的猖狂行径无异于往萧正风脸上狠狠扇了两巴掌,他已是怒火中烧,才会如此大动干戈,誓要于今日踏平云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