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若是王鼎落在了听雨阁手里,什么清醒浑噩还重要吗?
昭衍对冯墨生言下之意心知肚明,他这回没有装傻充愣,而是深深看了这老狐狸一眼,道:“如此自是再好不过了,须知王帮主素来待侄如子,他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承冯楼主这个人情。”
冯墨生心下一动,笑道:“好说。”
一 老一少两只狐狸打着机锋,见冯墨生暂且放过了这茬,昭衍暗暗松了口气,须知王鼎这番异常并非假装出来,而是昭衍有意为之,先使王鼎故意行气走岔,再渡去一 股精纯的截天阳劲,使王鼎气脉逆冲、神关失守,犹如练武之人走火入魔时气入脑识,着实与疯子无异,要是七天之内不能将阳劲抽离,武疯子说不定就真要疯癫一 世。
这般阴损的伎俩自然于人有害,可是当下情势非常,若不假戏真做,非但骗不过冯墨生,还要弄巧成拙。不得已之下,两害相较取其轻,难得王鼎愿意如此信任昭衍,令他既是感动,又觉肩头沉重。
正思量间,忽听冯墨生道:“你带着王鼎一路奔逃,想来已经惊动了贼子,事情难办了。”
昭衍强打起精神:“冯楼主的意思是……”
“他们今日两次伏击我等,现在却让你逃脱,势必会连夜转换窝点,届时藏匿起来,再想从这偌大山林中将他们抓出来就是难上加难了。”冯墨生的手指在膝上敲击了几下,眼中精光闪动,“既然如此,与其跟他们玩捉迷藏,不如趁此机会浑水摸鱼。”
昭衍一点就通,登时眉头微皱:“凭我们这点人手,袭营怕是不易,何况两地相距不近,自我逃走已有近两个时辰,贼匪若真要转移,现在也该人去楼空,我们贸然过去只怕会中陷阱。”
冯 墨生还当昭衍要顺着自己的话应承下来,没想到竟是劝说得句句在理,反倒令他心中雾水愈浓,又疑心这是暗度陈仓,原本摇摆不定的念头反而坚定下来,沉声道: “我等先行入山本就是为刺探贼情,不想情报走漏,先后连遭暗算,如今风声吃紧,袭营是唯一的机会,焉有畏惧不前之理?”
昭衍见劝他不动,心里冷笑一声“果然”,面上却是忧心忡忡的模样,犹豫了片刻才道:“既然如此,晚辈只好奉命相陪了。”
商 议既定,事不宜迟,昭衍将王鼎暂时交托午七照顾,自个儿提上藏锋为冯墨生开道,六名暗卫皆随行在侧。此时夜色已深,山林中伸手不见五指,好在这八个人都惯 于夜间活动,黑暗不仅不能阻挡他们的脚步,反而更有利于隐藏行迹,昭衍还有过目不忘的好记性,几乎没绕什么弯路,只消个把时辰,顺利带着冯墨生等人抵达了 目的地,尚未靠近,隐约看见昏暗火光,在风中一跳一跳,犹如鬼火。
贼窝实情果真如同昭衍所说,前有林地,后面依稀可见山崖轮廓,只是那些帐篷、栅栏等简陋工事已被暴力拆毁,当中人影十去七八,不时能听见几声烦躁不安的催促。
见此情形,冯墨生朝身后打了个手势,六个暗卫倏然散开,转眼消失在阴影中,昭衍本欲跟上,一道铁钩却拦在了面前,他皱起眉,只见冯墨生侧过头来,半张脸被遥遥投射来的火光一映,竟如染血一样通红,半是好意半是威胁地道:“恐贼子有诈,小山主稍安勿躁。”
昭衍看他一眼,抱剑不语,也没轻举妄动。
事 态发展一如预想那般,贼人们早已安排了紧急撤退,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些没来得及撤走的伤病残废,当中虽有几个能打的,但也敌不过六名听雨阁暗卫,很快败倒下 来。不多时,这片简陋至极的营地已被搜刮了一遍,统共找到了十五人,一个个都是身带伤病,想来已被其他贼人抛弃,逃生无路了。
这些人如猪狗般被关进残破的栅栏里,暗卫们提刀把守在四角,谁要是胆敢反抗,伸手砍手,伸头剁头,血腥味很快随风飘来,令人一阵阵犯恶心。
直到此刻,冯墨生才收起铁钩,朝昭衍和气地一笑,举步迈入营地中,昭衍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也跟了上去,才刚靠近栅栏就踩了一脚污泥,暗红的,湿漉漉。
栅栏里的十五个人只剩下了十三个,两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已经倒下,在人堆里看也看不见了,其他人愤怒无比,又惊恐不安,他们面黄肌瘦,身上都有溃烂的伤口,更有甚者已经带了残疾,就算一拥而上,恐怕也冲不出这小小一方栅栏。
这些人,就是方敬手下不可为战的伤病患。
本能驱使昭衍别开脸,理智却让他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十五个人,仿佛要将每个人的脸都烙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