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到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周围阴冷潮湿,还有很多跟她年纪相仿的孩子。
正所谓“光下有影”,越是繁华光鲜如京师这样的地方,其藏污纳垢之处越是令人胆战心惊,譬如在这四通八达的沟渠之下,无数亡命徒藏匿其中,他们杀人掳掠、窃夺欺诈,没有不敢做的勾当。
女 人和孩子,恰恰是这些亡命徒最喜欢捕捉的猎物,若是知情识趣的,为了活命就要成为他们的同伙,如那个拐走李鸣珂的妇人一样,而要是不识抬举的,最好的下场 莫过于痛快地死去,更多的人是要被称斤论两地估量一番,姿色好的卖去黑窑子,长相普通的被割掉舌头弄成残废,丢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巷陌,向不知究竟的来往行 人乞讨银钱。
施舍他们的好心人不会知道,破碗里的钱连一枚铜板都进不了这些可怜人的口袋,他们会在夜深人静后被抢走一切,第二天又饿着肚子出来乞讨,张着没舌头的嘴发出谁也听不清的求救,最后永不瞑目地死在臭水沟里,烂成一堆不分彼此的骨头。
这是李鸣珂第一次看到人世之恶。
她 懵懵懂懂,幸好这群孩子里有一个小乞丐及时注意到她,小乞丐比她年长几岁,左手没有小指,右手却是个六指儿,他教孩子们一切粗鄙可笑的动作,不准他们大哭 大闹,更不准他们试图逃跑和反抗,李鸣珂最初以为他是这些亡命徒的帮凶,后来发现他将黑灰污泥抹在长相姣好的孩子面上,一次次帮他们逃过贼人的精挑细选, 当两个小孩逃跑被逮住的时候,他像小狼狗一样扑上去扼住了贼人的喉咙,不顾乱拳打在身上的疼痛,捡起石头一下又一下砸在贼人脑袋上,最后喘着粗气将尸体拖 去藏尸沟里,让这件事永远烂在死人嘴里。
李鸣珂问他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乞丐沉默地擦掉身上的血污,半晌才道:“我就是个叫花子。”
饶 是如此,孩子的数量也在日渐减少,有的是被打死,更多的是病死,最让李鸣珂痛心的是一个跟她形影不离的小姑娘不慎擦掉了脏污,被贼人里的小头目看中,她被 拖走的时候高声喊着“救救救我”,末了竟变成怨毒,她拼命指着剩下的孩子们,声嘶力竭地向抓她的人喊着什么,具体的李鸣珂没听清,她只看到好几个贼人折 返,如狼似虎地朝这边抓来。
小乞丐第一个冲了上去,双拳难敌四手的他很快被打倒,在一片混乱的哭声里,李鸣珂看到一个贼人骑在了小乞丐身上,捡起石头就要砸下去。
蓦然间,她想到了之前那具被小乞丐扔进藏尸沟的尸体,他的脑袋很快也会被砸得稀烂。
下意识地,她握住了藏在袖子里的小刀。
这 把刀是小乞丐从那死人身上拿来的,可他不会用,李鸣珂就用私藏下来的一吊铜钱向他讨来了刀,一直被她贴身藏着,此时她脑海中一片空白,第一下竟没能拔刀出 鞘,直到那石头即将砸上小乞丐的脑袋,她才仓皇地拔出刀来,来不及多想任何事情,狠狠一下捅进对方背心,温热粘稠的血湿了满手。
后来发生的事情,李鸣珂记不清了。
她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离开了那地狱般的洞窟,先前跟着小乞丐在外讨饭的时候,李鸣珂悄悄在墙角留下了镇远镖局的记号,心急如焚的李长风几乎翻遍了京师,总算发现了女儿留下的印记。
然而,李长风告诉她,自己其实是来晚了一步。
在李长风带着大批差役杀入地下之前,那里已经是一团乱,据说是丐帮早就有意铲除这里,故意让几名小弟子混了进去,耗费数日探清了其中虚实,将错综复杂的通道路线绘制成图,这才大举攻入,将诸多贼人一网打尽。
可惜李鸣珂那时发了高热,她病得昏昏沉沉,没能再见那小乞丐一面,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丐帮弟子,又姓甚名谁,就连那把小刀都失落在地下,再也无法找回。
这段缘分,最终只剩下了她给他的一吊铜钱。
……
次日,天晴。
曙光初露,大地回暖,山林中传来了几声鸟雀鸣叫,而在山洞内,燃烧一夜的火堆终于熄灭。
眉睫轻颤了几下,李鸣珂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尝试着动了动手指,然后握紧拳头,只觉身体还有些疲乏,却已不似昨日那般酸痛无力,李鸣珂躺在地上出神许久才恢复了清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浑身粘腻发僵,昨夜被内力逼出的一身病汗几乎在她身上凝了一层壳,莫说是生性好洁的女子,恐怕乞丐都要嫌弃。
李鸣珂脸色一变,耳根顿时充了血,她下意识扫视四周,却不见王鼎的身影,连洞口都被一堆草叶挡去大半,反而是地上多出了一个大木盆,里面盛满尚有余温的水,旁边还放着一叠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