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怀远将茶盏搁置下来,直言道:“既是要事,也是私事。”
说话间,他看向侍立在旁的林管事,却是问道:“五月初八,云岭地崩,此事你可知晓?”
“有所耳闻。”昭衍道,“据晚辈所知,镇远镖局的李大小姐与丐帮的王少帮主已结伴同行,带了粮药和人手赶赴云岭山赈灾,算算时间,应该到了。”
方怀远叹道:“云岭山隶属宁州,位于西北之交,背靠凌绝山脉,与剑南江上游主干大河相隔不过百里,故其虽处偏远,但不失为要地,山中有民不下两千,附近的黑石县城里有在籍军民一万三千四百户,丁四万七千余口。”
昭衍不禁面露诧异之色,道:“盟主竟知这般详尽,莫不是借阅了官府黄册?”
这话纯属是扯淡,黄册乃当朝为核实虎口、征调赋税徭役的根据所在,连寻常小吏都不可偷看,更遑论借阅给无官无职的江湖中人。
方怀远对他话里的刺置若罔闻,继续道:“此次地崩牵连甚广,连宁州州城也受到波及,黑石县以北的情况更不容乐观,当地官府人手有限,纵使朝廷垂怜肯调派营军助力救灾,也非短时间内能够抵达,李鸣珂与王鼎他们带去的物资不过是杯水车薪。”
昭衍对此不敢苟同,反问道:“古人云‘勿以善小而不为’,难道因为势单力薄,就可心安理得地袖手旁观吗?”
方怀远摇了摇头,道:“李鸣珂也好,王鼎也罢,他们虽是武林后起之秀,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纵有再好的武艺,面对这天灾人祸又能发挥出几分本事?何况当地情势复杂,大灾之下人心浮动,必有多方角力掣肘,怕只怕他们一番侠义心肠反是引火烧身。”
言至于此,昭衍已猜到了方怀远的用意,主动问道:“盟主希望我赶去云岭山,助他们一臂之力?”
方怀远道:“正是如此。”
有了方才试探出的态度,方怀远本以为昭衍会满口答应,却不想他断然拒绝道:“恕晚辈不能担当此重任。”
方怀远微一皱眉:“为何?”
“晚 辈斗胆,私以为盟主多虑了。”昭衍淡淡道,“王少帮主勇武非凡,又有丐帮为其后盾靠山,于那等流患之地最是如鱼得水,正所谓民心向背如水载舟,值此民生混 乱的风浪关头,当地官吏只要有个脑子清醒的,就不会轻易得罪于他,何况他行事虽有些冲动,但李大小姐素来冷静稳重,有她同行在侧,当无大患也。”
顿了下,他抬眼看向方怀远,意有所指地道:“除非李大小姐与王少帮主因故分离,且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放着应做之事不去做,反而去蹚那常人不可为的浑水。”
四目相对,方怀远心下不由得一沉,开口道:“当初你有意入武林盟做事,如今我欲遣你走这一趟,却要临阵反口吗?”
这话已说得有些重了,昭衍用眼角余光扫了下林管事,旋即垂目道:“并非晚辈有意推托,盟主既知我出身来历,必然清楚寒山与中原之间的关系,云岭地灾涉及朝廷民生,晚辈若是行事有差,恐将牵累家师,兹事体大,不敢轻忽。”
方怀远险些要被他气笑,昭衍若真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哪会下山不过数月便闹出了连番风雨?
他正待再说,却见林管事将手里托着的茶壶轻轻放在了桌上,当即目光一凝,改口道:“既如此,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昭衍起身道:“叨扰数日,晚辈在此多谢盟主招待,这便告辞下山去了。”
方怀远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不想加入武林盟了?”
昭衍却是一笑,眼里如藏了毒针,不轻不重地刺了方怀远一下,只听他道:“当初是晚辈想当然了,我年纪尚轻,见闻也少,眼下即便有幸入得武林盟也不过沦为微末,倒不如沉下心来历练一番,好生增长些阅历本事,想来到了那时,武林盟也不会再将我拒于门外吧?”
那自然是不会。
然而,待到那个时候,焉知坐在这里的人是姓方或江?
听昭衍说出这一番话,方怀远的心直往下沉去,正所谓裂壑难平,他与昭衍之间虽无仇恨可言,到底是留下了难以消抹的芥蒂,即便是扪心自问,他也不敢担保自己会全然信任昭衍,又如何能够强求昭衍以德报怨?
昭衍素来机敏,于是选择了蛰伏待机。
这次武林大会过后,江湖皆知海天帮会是下一个白道主人,江家一双儿女都跟昭衍交情匪浅,等到江平潮扶正上位,昭衍何愁没有出头之日?
方怀远不由得暗自苦笑,面上神情也淡了,摆手道:“既如此,便罢了。”
昭衍朝他拱手一礼,半点也不拖泥带水,提起藏锋就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