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婢子浑身发寒,想起玉无瑕妩媚动人的笑容,眼下只觉得那红唇锋利如刀,她这般的年纪又有娘亲护着,先后服侍的两位主子也不是待人凶恶之辈,从未如今日这般惊惧过,一时间再说不出话来。
此间种种,玉无瑕自是不在意的,她穿风掠雨,不多时就抵达了目的地。
自 打永安七年后,听雨阁就由暗转明,算是地位特殊的皇家机构,虽不似亲军那般将衙门设在皇城根下,却也离此不远,乃是设在西门外的平安坊中,总坛居中,风、 云、雷、电四部分布四方各掌一栋院楼,犹如众星拱月一般,建造修筑一应依照制令,未曾有半分僭越,故而从外面看去,谁也想不到这条巷子里竟藏着令朝野无数 人闻风丧胆的炼狱。
玉无瑕来到总坛的大门外,顶着漫天大雨抬头望去,看着那把悬于门上的刀。
刀只有半截,又饱经风雨许多年,连悬挂它的链子也锈烂了,不得不替换过两根,可这断刀虽是锈迹斑斑,却始终存在着,一如它虽死犹生的主人。
当年萧胜峰将它悬于此处,是要让出入这里的每一个人看看逆贼的下场,谁能想到它就像个死不瞑目的怨鬼,十八年如一日般挂在这里,焉知是刀先锈烂,还是它先见证听雨阁的终末?
白梨留下的东西很少,不过一点血脉和一把断刀,无论哪个玉无瑕都不愿再见其死了。
她闭了闭眼,抬步走了进去。
能留在总坛的守卫可以没有多大本事,却一定不能没有眼力,认出来者何人之后,他们半点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请玉无瑕驻足暂候,另有人速速前去禀报,只一会儿就传令放行。
不同于四天王的性格各异,听雨阁两代阁主都崇尚节俭精干之风,当今在任的萧正则比之其父萧胜峰更甚,平生最厌恶奢靡无度之辈,故而玉无瑕这一路上不见琪花瑶草,也不见雕栏玉砌,可谓是乏善可陈。
这样一个地方,比起听雨阁总坛,更像一位居士的清修之地。
事实也的确如此,位于西面最偏僻处的旃檀堂正是阁主萧正则常来修禅的静室。
杀人无数的听雨阁主平生最好佛学,这件事若传扬出去不知要让多少人惊掉下巴,便连玉无瑕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也觉错愕。
她在旃檀堂门外站定,先脱下罩衣交给领路的守卫,待他们恭敬退下,这才抬手轻叩房门,肃然道:“属下玉无瑕,有事求见阁主。”
“进。”
话音落,房门已然打开,待玉无瑕迈步踏入,它又被一股柔缓如风的气力轻拂合上,从头至尾没有发出半声异动。
屋里四角点了灯火,小炉中烧着檀香块,袅袅青烟弥散开来,使得堂前墙上那道“佛”字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一个身着素色禅衣的男子盘坐在蒲团上,他已经停止了念经,只在手里徐徐拨动念珠,俨然是带发修行的佛门居士打扮。
此人三四十岁模样,五官齐整,相貌端正,没有英武不凡的风姿气魄,反而显得平平无奇,待那半阖的眼睛缓缓睁开,只见眸中温润清澄,唇角犹带一丝浅笑,连这笑也是柔和的,窥不出半点厉色。
玉无瑕垂下眼,开门见山地道:“阁主容禀,前往栖凰山的探子有信来报。”
萧正则从她手里接过信件,一目十行地扫过便将之合上,玉无瑕也不觉被轻慢,只因她晓得这位阁主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上至武功秘籍,下至诗文书信,但凡让他看了,就没有记不住的。
果不其然,萧正则只沉吟了片刻就问道:“方怀远之子,确证其死吗?”
玉无瑕道:“事发紧急,此人乃周宗主失手逼杀,萧楼主与杜允之皆亲眼目睹,本应无误。”
萧正则抬眸,语气平淡地道:“你有何推测,一并说来。”
玉无瑕未有隐瞒,直言道:“亲子命丧,方怀远当夜便主持焚化尸首,固有保全颜面、断念绝妄之想,此后闭门数日不理事务,无论此事是否有诈,总归不可不防。”
“你认为方氏将反?”
“属 下不敢妄断,然……此番阁主将栖凰山之事尽付于紫电楼,令其余三部全力配合,是为敲山震虎而非结下怨仇,可是大错已成,不论方怀远作何决断,事态发展下去 只会与我等本意南辕北辙。”说话间,玉无瑕面上浮现一丝冷意,“如今方咏雩身死,方怀远势必对听雨阁生出怨愤之心,又坏了方、江两家姻亲,海天帮也难免心 存不满,何况武林白道各派向来荣辱与共,而今颜面俱损,势必影响阁中人手日后在江湖上行走办事之便。”
闻言,萧正则看着她,一言不发。
玉无瑕面不改色,坦然回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