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济接过一看,这字条不过二指宽,字迹密密麻麻,还写得歪七八扭,乍眼看去活像虫子乱爬,连个落款也无,说明对方不想暴露身份。
步寒英说明了医馆所在,道:“当时至少有十名听雨阁密探暗中盯着我,为免显出端倪,我不好多做停留,只能拜托殷先生与大师走一趟了。”
“好。”殷无济收好字条,“对于此人,你有何推测?”
步寒英神色凝重地道:“无论线索是真是假,能写下字条的必是知情人,若非听雨阁放饵钓鱼,就是……当年幸存下来的九宫。”
当年飞星盟被毁,九宫伤亡惨重,可到底没被赶尽杀绝,不论明哲保身还是蛰伏待机,少说有近四成人员隐匿无踪。
十二年来,不只是步寒英,傅渊渟跟玉无瑕亦有同样的猜想——当年白梨屠戮掷金楼,以假名单大摆听雨阁一道,让其他九宫成员得以幸存,可那份名单不仅是巨大隐患,也是这些人重新联合的关键,一旦销毁,九宫再无重聚可能,白梨当真会毁掉它吗?
倘若白梨没有毁掉名单,在那濒临绝望的死路上,她能把它交给谁?
如果有人得到了这份名单,没把它交给听雨阁,说明此人很可能是九宫之一,又怎地十二年过去也不曾联络同伴?
步寒英想不通,殷无济的脸色也不好看,他郑重地道:“这件事交给我们,哪怕是个钻地鼠成精,总得冒出头来!”
停顿一下,他依旧疑惑地问道:“不过,这件事跟寒山归靖有什么关系?”
“如 果线索是真,说明永安帝已经彻底成为萧太后的傀儡,这条路算是堵死了,就算寒山此时归靖,也不过是归顺萧氏,以他们的行事作风,恐怕要我一族死绝,换了自 己的亲信人马掌控此处才肯安心……假如线索是假,说明永安帝跟萧太后嫌隙扩大,这对母子势必为了皇权明争暗斗,寒山若是归靖,只会成为权力倾轧下的棋子, 要么随波逐流,要么粉身碎骨。”步寒英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说句实话,若萧太后真有魄力,废了永安帝自立为皇,别说寒山,呼伐草原各族也愿臣服,可从 这十二年来看,她虽有用人之才却无容人之量,有弄权之能而无掌权之德,即便萧氏取代了殷氏,也会很快盛极而衰。”
殷无济思量片刻,道:“你待如何?”
“以不变应万变。”步寒英语气淡淡,“归根结底,这些都是朝政之事,你我这些江湖草莽打打杀杀不在话下,若论权谋心术,加起来也不够跟他们斗,何必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殷无济正要说什么,却听他忽地一笑:“自武宗驾崩,萧氏权倾朝野已有十九年,殷氏宗室虽然势微,却不是没有能人,这些年来韬光养晦,也该他们来斗一斗了。”
闻言,殷无济还没反应过来,明净已经哈哈大笑。
他这一笑,殷无济也回过了神,眼睛蓦地亮了:“可是有何风声?”
步寒英轻笑:“等正月过去,南地就要回暖,若是二位有意,不如去看看大好春光,只是春寒料峭,行走勿忘加衣。”
殷无济会意,脸上难得有了欢欣笑容,仰头将凉透的水一饮而尽了。
气氛缓和下来,殷无济这才问道:“那小兔崽子……你是怎么打算的?”
步寒英道:“他不是无知小儿,用不着我来替他做打算。”
殷无济刚舒展开的眉头又拧了起来:“傅宗主的意思是——”
“我知道,可他同样没资格替别人决定未来。”步寒英摇了摇头,“我将真相告诉薛泓碧,不为要挟他加入我们,只是让他明白前路如何才能做出真正的选择。”
殷无济翻了个白眼:“你说得轻巧,万一他心生畏惧,想退出江湖做个升斗小民呢?”
“随他退。”步寒英语气不变,“我们在这条死路上走了十二年,不止踏出生关,更是为了讨回公道,倘若要用威逼利诱强迫他人跟我们一起走,公道也就成了无道,要来何用?”
殷无济盯着他看了半晌,屋里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正当明净想要开口打圆场的时候,殷无济忽然笑了起来,道:“步山主,我本来是很讨厌你的。”
步寒英一点也不意外,唇角微扬:“现在呢?”
“我还是讨厌你!”殷无济斩钉截铁地道,旋即话锋一转,“不过,我佩服你。”
说罢,他站起身来,从袖中掏出一个药瓶递给步寒英,道:“择日不如撞日,我二人这便走了……此物是傅宗主托我炼制的,你将它交给小兔崽子,由他自己做决定吧。”
步寒英接过药瓶,起身向他拱手行礼,道:“二位一路顺风,多加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