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迸(beng)万点金灯,火焰飞千条红虹。那烟不是灶筒烟,不是草木烟,烟却有五色:青红白黑黄。熏着南天门外柱,燎着灵霄殿上梁。烧得那窝中走兽连皮烂,林内飞禽羽尽光。但看这烟如此恶,怎入深山伏怪王!
孙大圣正自恐惧,又见那山中迸出一道沙来。好沙,真个是遮天蔽日!你看:
纷纷(形容丛聚。,hai)遍天涯,邓邓浑浑大地遮。
细尘到处迷人目,粗灰满谷滚芝麻。
采药仙僮迷失伴,打柴樵子没寻家。
手中就有明珠现,时间刮得眼生花。
这行者只顾看玩,不觉沙灰飞入鼻内,痒斯斯的,打了两个喷嚏,即回头伸手,在岩下摸了两个鹅卵石,塞住鼻子;摇身一变,变做一个攒火的鹞(yao)子,飞入烟火中间,蓦(突然穿入,意同燕子抄水的抄)了几蓦,却就没了沙灰,烟火也息了。急现本像下来。又看时,只听得东东的,一个铜锣声响。却道:“我走错了路也!这里不是妖精住处。锣声似铺兵之锣。想是通国的大路,有铺兵去下文书。且等老孙去问他一问。”
正走处,忽见是个小妖儿,担着黄旗,背着文书,敲着锣儿,急走如飞而来。行者笑道:“原来是这厮打锣。他不知送的是甚么书信,等我听他一听。”好大圣,摇身一变,变做个猛虫儿,轻轻的飞在他书包之上。只听得那妖精敲着锣,绪绪聒聒的自念自诵道:“我家大王,忒也心毒,三年前到朱紫国强夺了金圣皇后,一向无缘,未得沾身,只苦了要来的宫女顶缸(替人承担责任的人)。两个来弄杀了,四个来也弄杀了。前年要了,去年又要;今年又要,却撞个对头来了。那个要宫女的先锋被个甚么孙行者打败了,不发宫女。我大王因此发怒,要与他国争持(争斗),教我去下甚么战书。这一去,那国王不战则可,战必不利。我大王使出烟火飞沙,那国王君臣百姓等,莫想一个得活。那时我等占了他的城池,大王称帝,我等称臣,-虽然也有个大小官爵,只是天理难容也!”
行者听了,暗喜道:“妖精也有存心好的。似他后边这两句话说‘天理难容’,却不是个好的?-但只说金圣皇后一向无缘,未得沾身,此话却不解其意。等我问他一问。”嘤的一声,一翅飞离了妖精,转向前路,有十数里地,摇身一变,又变做一个道童:
头挽双抓髻,身穿百衲衣。
手敲鱼鼓简,口唱道情词。
转山坡,迎着小妖,打个起手道:“长官,那里去?送的是甚么公文?”那妖物就像认得他的一般。住了锣槌,笑嘻嘻的还礼道:“我大王差我到朱紫国下战书的。”行者接口问道:“朱紫国那话儿,可曾与大王配合哩?”小妖道:“自前年摄得来,当时就有一个神仙,送一件五彩仙衣与金圣宫妆新。他自穿了那衣,就浑身上下都生了针刺,我大王摸也不敢摸他一摸。但挽着些儿,手心就痛,不知是甚缘故。自始至今,尚未沾身。早间差先锋去要宫女伏侍,被一个甚么孙行者战败了。大王奋怒,所以教我去下战书,明日与他交战也。”行者道:“怎的大王却着恼呵?”小妖道:“正在那里着恼哩。你去与他唱个道情词儿解解闷也好。”
行者拱手抽身就走,那妖依旧敲锣前行。行者就行起凶来,掣出棒,复转身,望小妖脑后一下,可怜就打得头烂血流浆迸出,皮开颈折命倾之!收了棍子,却又自悔道:“急了些儿!不曾问他叫做甚么名字,-罢了!”却去取下他的战书,藏于袖内;将他黄旗、铜锣,藏在路旁草里;因扯着脚要往涧下捽(zuo扔、抛)时,只听当的一声,腰间露出一个镶金的牙牌,牌上有字,写道:
“心腹小校一名,有来有去。五短身材,扢挞脸,无须。长川(永远、长久)悬挂,无牌即假。”
行者笑道:“这厮名字叫做有来有去,这一棍子,打得‘有去无来’也!”将牙牌解下,带在腰间,欲要捽下尸骸;却又思量(考虑)起烟火之毒,且不敢寻他洞府,即将棍子举起,着小妖胸前捣了一下,挑在空中,径回本国,且当报一个头功。你看他自思自念,唿哨一声,到了国界。
那八戒在金銮殿前,正护持着王、师,忽回头看见行者半空中将个妖精挑来,他却怨道:“嗳!不打紧的买卖!早知老猪去拿来,却不算我一功?”说未毕,行者按落云头,将妖精捽在阶下。八戒跑上去,就筑了一钯道:“此是老猪之功!”行者道:“是你甚功?”八戒道:“莫赖我,我有证见!你不看一钯筑了九个眼子哩!”行者道:“你看看可有头没头。”八戒笑道:“原来是没头的!我道如何筑他也不动动儿。”行者道:“师父在那里?”八戒道:“在殿里与王叙话哩。”行者道:“你且去请他出来。”八戒急上殿,点点头,三藏即便起身下殿,迎着行者。行者将一封战书,揣在三藏袖里道:“师父收下,且莫与国王看见。”
说不了,那国王也下殿,迎着行者道:“神僧孙长老来了!拿妖之事如何?”行者用手指道:“那阶下不是妖精?被老孙打杀了也。”国王见了道:“是便是个妖尸,却不是赛太岁。赛太岁寡人亲见他两次:身长丈八;膊阔五停;面似金光,声如霹雳;那里是这般鄙矮。”行者笑道:“陛下认得。果然不是。这是一个报事的小妖撞见老孙,却先打死,挑回来报功。”国王大喜道:“好!好!好!该算头功!寡人这里常差人去打探,更不曾得个的实。似神僧一出,就捉了一个回来,真神通也!”叫:“看暖酒来!与长老贺功。”
行者道:“吃酒还是小事。我问陛下,金圣宫别时,可曾留下个甚么表记?你与我些儿。”那国王听说“表记”二字,却似刀剑剜心,忍不住失声泪下,说道:
“当年佳节庆朱明,太岁凶妖发喊声。
强夺御妻为压寨,寡人献出为苍生。
更无会话并离话,那有长亭共短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