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崽崽!这可是你舅父送的礼物啊,你怎么就拍碎了呢?”
吴珣:???
一头雾水的小吴珣就这么的被亲爹砸了个货真价实的黑锅,不过表舅自然不会跟小吴珣计较,还捏捏他胳膊夸他前途无量。当然吴珣的娘亲板起脸装模作样的训斥了几句,并且叮嘱儿子:“学武亦不能失礼,武学一道当敬长辈,你爹体弱你可不能欺负了他。”
吴珣:???娘!到底是谁欺负了谁?!
当然最后的最后吴三思自然是用一堆好吃的补偿了儿子,那时的他当然没有料到若干年后会被儿子翻出旧账进行威胁。
吴珣撂下了这一通非常有震慑力的威胁后满意地离开了营帐,吴三思正酝酿着该如何开口的时候,就见陆詷抬头看了一眼帐顶,说道:“暗一暗九,今夜此处不需人守着了。
”
一沉一亮的两道“是”后,帐顶也没有了人。
吴三思盯盯地看着陆詷,神色有些动容,不自觉地松了一直绷着的一股劲。他自然知道暗卫的存在,就算隐藏气息隐藏得再好,他也清楚太子身边不会没有人在暗中保护。就连陆渊诈死退位之初的两年,身边都还有暗卫暗中保护,等到陆渊安定下来后这才勒令他们都回京。就连自己一开始也是为了保护陆渊才随之隐退,当然在清荷镇遇到自家小娘子便是后话了。
同为暗卫,吴三思再清楚不过陆詷这句话的分量了,陆詷的吩咐无异于是应了陆渊那句“关上门大家便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我向隋左洲要了一坛子好酒,不知世叔可愿同我上几杯。”
吴三思也笑了,两人坐在软塌之上,陆詷从袖袋之中拿出两个玉杯,放了一个在吴三思面前,抬手敲碎了酒坛泥封,斟满了玉杯。
陆詷举杯同吴三思相碰:“婶婶身体可好?”
“劳殿下挂心,一切无恙。”吴三思双手举杯,一饮而尽,“皇上皇后身体无恙?”
“爹的身体健朗,娘亲近日也还好。只是宫中烦心事多,娘亲总盼着回清荷镇。”陆詷唇角微扬,“安平也尝尝念叨婶婶的厨艺,说是比御膳房厨子做得好吃多了。”
寥寥几句话倒是勾起了吴三思的过往记忆,他与陆詷确实许久不见了,虽然陆兼隔个一两年便会带着孙明绾和安平回清荷镇待上个半月一月的,但陆詷却很久没回来过了,自然是因为国君不在朝中,储君便需监国。上一次吴三思见陆詷时,陆詷还只有十四岁,身高还只到他的下颌。那时是盛夏,大榕树下乘凉时,陆詷问了许多自家儿子的事,吴三思虽然心有所感,却不多想,年少的情窦又有多少人长大后还会记得,更不用说身边绝不缺美人的陆詷。
一晃六年过去了,少年变成了青年,稚嫩的面孔变得成熟而稳重,澄澈的双眸也变得旁人无法轻易读出他的心思。
对于这个变化,吴三思并不是在失望,而是高兴的,陆詷是他看到大的,对于这个孩子他自然是希望他能好好的。为君者,若是个傻白甜那才是个天大的笑话,不用别人谋夺,这皇位他自己就能弄丢。
但这和他并不希望看见吴珣与陆詷在一起的事情并不冲突。只因吴三思伴驾多年,身为陆渊的影子,吴三思很清楚这条帝路有多难走,手上需要沾染多少鲜血。帝王座下皆白骨,那绝非是史家虚言,甚至史家所书的血腥远远不足十之一也。
为人父母的,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喜乐?与其说吴三思不愿意看见的是吴珣与陆詷在一起,还不如说他不愿意见到的是自己的孩子与现在的储君未来的君主在一起。
当皇帝的不能是傻白甜,当皇帝身边人的自然也不能是傻白甜。
但是吴三思对自家崽崽再了解不过了,他家崽崽怎么看都是傻白甜一个。虽然现在有黑化的嫌疑……但是吴三思怎么也想象不出来他家崽崽和那些名门贵女宫斗争宠的样子,可别失手把她们都给宰了。
吴三思一杯一杯地喝着,陆詷一杯杯地陪着,酒过三巡,吴三思有了三分醉意后终于打破了沉默:“小珣他自幼离家上少林,学了一身的本领,对于他的能耐和本事作为父亲实在是没有什么可奢求的了,但有时候也会觉得自责。他叫苦的时候我们不在,他受伤的时候我们甚至可能都不知道。我有时候会想,其实小珣武功可以不那么好,可以和普通的孩子一样,开开心心的长大,衣食无忧地过着平淡但富足的的一生。但我和他娘都知道,小珣的路是他自己的,高兴难过都是他的,我们不能也没有办法去干涉他
的人生。”
吴三思伸手将自己腰间的佩剑摘了下来,放在了他与陆詷的桌上:“殿下,这把剑是我师傅给我的,他死的时候把这把剑塞到了我的手上,也把他的名字给了我。暗三这个名字陪伴了我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直到我见到我的娘子才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吴是因为我本就没有姓氏,三思是因为六爷总劝我遇事不能只用武力要动脑。”吴三思想起这件事又乐了,“不过我可能还是不善于动脑,不然就知道这个姓氏和这个名字不能连起来。”
吴三思的目光流连在剑鞘之上。
“殿下,我的手上沾过很多鲜血,也间接的害死过很多人命,我从不后悔成为一把刀,也不后悔做下的事,朝堂之上瞬息万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吴三思仿佛喝多了一样,话匣子开了便合不拢了,“但午夜梦回的时候,我有时候会梦见那些人的脸,那些我以为我早就不记得的人。”
“梦醒之后啊,背后出了一身的冷汗,怎么睡也睡不着。有时候我会翻到你们家的那颗大树上倒挂着。那个位置正对着六爷的房间,这种时候啊,在树上比在床上睡得更安稳。”吴三思突然笑了起来,想起了一件往事,“有一次我还碰见了睡不着的六爷,我俩就像我们现在一样,对着喝了一大坛的酒,日出的时候各回各家。不过那天没眯多久便被吵醒了,被对门大婶骂骂咧咧的叫骂声给吵醒的,你猜怎么着?”
看着神秘兮兮的吴三思,陆詷摇了摇头。
吴三思笑嘻嘻道:“我和六爷喝的那坛酒,是偷了她家的。”
陆詷愕然,吴三思笑得却是前仰后合,到最后眼角都笑出了眼泪。
陆詷从愕然到了然,他明白吴三思开心的原因。如今的岁月静好,是他,是祖父祖母甘之若饴的,每一处都是烟火气,每一处都是他们汲汲所求的。
前半生的冰冷无情,为的不过是后半生的安稳度日。他们没有一个人想回到过去,皇城于他们而言,是故地,会有怀念之情,却绝无向往之意。
陆詷忍不住苦笑,不止笑容发苦,就连清冽的酒滚过喉头时,那酒仿佛也变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