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光全不敢原路返回,怕嶂山怪客已成了一具死尸,领着队伍斜斜往北去。一路奔逃鸡飞狗跳,原以为跑到够远了,瞻望一眼,那剑客却又在前方,剑锋滴血。
单光全怪叫一声,探手从牛车里揪出单官,甩上马背就跑。身后传来求饶与惨叫,如同鞭子抽打在他背上,迫使他没命地驱策坐骑。
林道九曲十八弯,经过乱钻一气,单光全已迷失方向,浑然不知路在何方了。
但这样胡乱地逃命,非常有效地甩开了剑客。两条腿毕竟赶不上四条腿,单光全从天亮奔逃到天黑,相信自己终于得到了重生。
夜幕乌云笼罩,眼见要下雨,天边滚雷阵阵。单光全找到一间猎户入林时暂住的小屋,决定在此潦草度过今夜。
他下马,并将单官抱下来,可怜的长行畜牲累得口吐白沫。
单官在最近一年里极速衰老,原本靠人参鹿茸、灵芝仙草维持的人皮,萎缩成干瘪的一块,覆盖在小人儿似的骨架上,轻飘飘不具备生命的重量。单光全担心叔叔被马颠死了,忙背他进茅屋。
屋里一张竹席,破破烂烂,一股霉味。单光全将叔叔放在上面,检查他的呼吸,所幸人还活着。他于是上下其手,将单官浑身摸了个遍。单官从跑马的昏沉中缓和过来,艰难睁开眼睛,愤怒而严厉地道:“你在做什么!”
闷雷滚到茅屋上方,落下一道闪电,一瞬间清晰地展现出单光全鄙夷且贪婪的面孔:“做什么?他娘的,你快死啦老头!伺候你这么些年,老子该拿的,一分不少你都得给我!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逃命还他娘的带上你?箱子里那些钱算什么,哄哄下人而已!你奶奶的囤的地契才最值钱!快说!藏在哪里了?!”
单官哪里还说得出个一二三,他全然呆住了。常言道人走茶凉,他还没走,心已经凉了,当然不为亲侄子丑陋的真面目,这些人是为了什么聚集到侯爷身边,他何尝不明白?他害怕的是,自己竟不知不觉沦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怪客?怪客在哪!”
单光全钳住他的脖子,恶狠狠道:“那傻坨子被人杀死了!他娘的你仇家怎么这么多?!”
单官喘不过气,发出岌岌可危的呛咳。这时候,咳喘、雷声、足音,一同在电光中闪现。以及一柄红色的剑。
最初,那剑是雪色的,杀过太多人后,变成一道赤练。
单光全惊恐地大叫,他察觉到这是老天派来的杀神,否则如何能追上骏马疾驰半日的脚程?!今日就是黑道凶日,今日阎罗王点名,单官必须要死!熬得过三更熬不过五更。他绝不要和这死老头黄泉作伴!
单光全手脚并用爬过竹席,撞开茅屋的栅栏,狂喊着奔入林中。风雨从那道缺口涌入。
单官吸进去雨汽,吐出来死气,剑客虽未动,他已感到剑划开了他的喉咙,裂开他的胸膛,剖开他的肚腹。闪电落在剑上,光映照在脸上。剑客面无表情,目光鸿毛般轻盈。
第93章 复原职
元和二年,腊月寒冬,西市开了近十年的书肆关门大吉了。伙计摘下幡子,收了书摊,客人问:“贵家老板呢?”
伙计郁闷:“老板打工去了。”
“嗐?做老板不好,怎么给别人打工?”
伙计耸肩,谁知道呢。
江枳换了身干净袍子,对镜梳理发冠,夫人在旁唠叨:“我看你那个书摊,早就该收了,原先做着长乐少府,每月还能领五十斛。给皇家打工就是好,也不知道这次找你进宫,会封个什么官儿。”
江枳怡然自得出门去:“走了。”
沿驰道走上数十步,到得南闾里外,江枳站住片刻,脚步一转,拐进凤阳大道,停在一座宅门前——这一家的主人也正外出,与江枳四目相对。
“你哪儿去?”揭云问。
“你哪儿去?”江枳反问。
“老子做官去也。”揭云眉飞色舞,两只阔袖一挥,气派地背到身后,露出腰带上一颗拳头大小的翡翠。人逢喜事精神爽,压箱底的玉腰带都穿上了。
江枳道:“显摆啥,瞧你小家子气的。”
二人相视嘿嘿一笑,恰如雨霁天晴,云开雾散,说不出的神清气爽。相偕上道,路过文家门前,文大公子一把苕帚正清扫阶前落叶,见到二老,行了个后辈礼。
“二位先生,今日出门去么?”文大公子笑问,他是知道揭云与江枳的,一个主仆互换、一个西市卖书,过着大隐于市的日子。
江枳道:“嗐,劳碌的命。阉党尽除,朝廷正需用人,我俩这不上赶着给人当驴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