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岁末,北风过境,气氛日益肃杀,唯有金菊凌霜傲骨。
羊悉道:“有今日这一番掩护,陛下再调川南军,宦官便会放松警惕。”
梁珩仍将信将疑,道:“这个裴徽……”
“裴徽出发前,得了两道指令,”段博腴说道,“一道来自章仪宫,一道来自南军骑郎将。因此仇致远绝不会怀疑他此时发兵的目的。待到兵临城下,他们才会发现,手下棋子反戈一击,而为时已晚。是以,臣认为,调集川南军,实是无必要之举。梁王虽远在涿水,依旧能予三宦以震慑,何须劳师远征。”
“老师此言也有所不妥,”羊悉难得反驳丞相,“裴徽率领两千人,乃是一招明棋,摆在面上谁都看得见,若有任何小动作,三宦一旦发现不妥,宫内宫外俱是南军,退一万步说——陛下恕臣冒犯——挟天子为质,裴徽也回天无力。到底还是需要川南军这一步暗子。”
段博腴春风拂面,和煦地朝学生点点头,羊悉一愣,旋即不再多嘴。
事至此已议定。羊悉告退离去。
梁珩与段博腴步入连廊,沿着复道散心。沈育与段延陵不远不近地缀着,隐隐将思吉挡开十步之外。
梁珩正发呆,看天上浮云,随风聚拢,又顷刻间散去。段博腴问:“陛下何故忧心?”
梁珩道:“忧心?不,只是一点紧张。最后的日子快来了吧。”
“沈大人想必也很期待。”段博腴笑道。
梁珩回头一看,沈育与段延陵各据一旁,宛如两尊石护法,板着脸不苟言笑。
“我也很期待。”梁珩轻轻地说。
“前两天,”梁珩道,“礼官大夫有言,腊月初要进椒酒,询问各项准备工作。我心想,也不知还有没有这一天,便没有答复。”
段博腴不懂他的意思,以为仍是担忧不能将三宦一击致命,便岔开话题安慰道:“兰肴山竦,椒酒渊疏。岁末椒酒礼,乃是祛除疾疫,祈福延年的吉事,必有好兆头。”
段延陵插嘴道:“先帝不就死在这一天?”
众人沉默。
此间唯有沈育不知。先帝驾崩的那天,章仪宫张灯结彩,轻歌曼舞,以庆祝一岁的完结,预备破旧迎新。君臣同乐,于殿前广场赐下宴饮百席,共祝海晏河清。
人逢喜事,梁玹也强打精神,在金銮殿坐了一个多时辰,格外与梁珩说了许多话,尽管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那一天段后也在,段相也在,连段延陵也被破格召上金殿,架势仿佛一场稀罕的家宴。
梁玹赐了相府夫人一顶珠冠,又赐两位公子各名剑一把。段延陵那一柄,就是从仇千里府抄没的君子剑。
礼官献上美椒酒。以蜀椒浸泡而成,椒者祛邪。梁玹喝了一杯,不多时咳嗽起来。段后待扶他回去歇息,他摆摆手,依旧端坐首席,咳出的血骨里红一般星星点点,装饰在罗帕上。
宦侍们见惯不怪,去宣疾医。
梁玹靠着凭肘,看向太子席,忽然问:喜欢吗?
那气声般听不明白的一句话,伴随一股血腥的幽魂,飘出梁玹衰微的躯壳,游离在大殿。众人尚无所察觉,只有梁珩呆滞地望着他父亲苍白而僵硬的坐像。
仁成十一年,季冬佳节,文神皇帝崩。
第86章 卜签运
“世事总是如此,”段博腴唏嘘不已,“物极必反,乐极生悲。佳节盛宴,也是亡命之时。人生无常,难道还能事先有所预料?”
段相父子离开后,二人散步到园林池塘边,重檐亭里稍作歇脚。
“冷吗?”沈育握握梁珩的手,亭子四面垂下帘幕,仍是有冰凉的湖风渗进来。
“去太医署叫个医官过来,”沈育吩咐思吉道,又问梁珩,“常看顾你的医官是哪一个?姓麦么?”
梁珩不以为意:“不太冷,你坐过来点就暖和了。叫医官作甚。”
白胡子老医官跟在思吉后面,亦步亦趋赶到小亭。梁珩前阵子才着了凉,医官也很重视,望闻问切后,没发现什么问题,还是写了张药膳方子,让思吉拿去给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