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赵镜一把攥住那人的手腕,憋了半天却是,“你一个女儿家,光天化日之下脱衣成何体统!”
“……”明鹤的目光如同在看傻子。
牢房高处的窗子泻下浅淡的光。明鹤团了一把短衫,一把扔进赵镜怀里,冷冷嘲讽道:“难为你这时候还记得我是女子。”
赵镜被衫子砸了个满怀,无力地叹了口气。他抖抖短衫,欲重新披到明鹤身上,却被明鹤三两步后退避开了。
他实在无法,只得暂时先接了衫子。
“那天我便已同你说过,即使没有你行刺一事,我也在劫难逃。”赵镜争分夺秒地讲道理,语速却还平稳,“皇兄若真想下死手,岂会轻易由你逃离,我又怎会至今还好好活着?我若是逃了,那才真的坐实了皇兄的疑心,也叫他能光明正大地下手。我与皇兄毕竟有数十年的情分在,你放心,皇兄不会杀我,更不会对天麟府动手。”
明鹤沉默良久,道:“对不起。”
三日前的骊山猎场中,她已经听过一遍这番解释,也已经在无限的沉默后说过一句这样“对不起”。
因为郁白不合常理的保护,她提前埋伏的那支箭没能取赵钧性命,反而打草惊蛇,让猎场的影卫倾巢而出。
——在那个兵荒马乱的深夜里,她是在赵镜手下“逃脱”的。
而后她逃离骊山,赵镜入狱。江湖和庙堂上,流言如野草疯长。
从三月的皇宫行刺、赵镜与天麟府的私交,到如今无诏回京赶赴猎场、不慎让行刺之人逃脱,此番种种,铁证如山。赵钧是要借着她的手,为赵镜扣一顶“勾结江湖势力谋反”的帽子。
对她来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她既然敢踏出第一步,就不会畏惧未来的覆灭,但——将赵镜牵扯其中,却绝非她所愿。
“这话我不想听了。”赵镜笑笑,“况我刚刚不是说了,即使没有你,我也是逃不了的,此番不过是借着你的由头来铲除我这个威胁。这些日子,先让你府里的人消停消停,你师兄的病或许还有别的法子可解……”
明鹤摇摇头:“我不是说这个。”
苗疆圣女拼着性命炼成的金蝉,天下唯有一只,修补心脉、起死回生,如何能有别的解法?明鹤不多解释,她在这一点上从未与赵镜达成过共识。
赵镜一直不希望她冒着风险取赵钧体内的金蝉,但冰棺里躺着的那人却是收养她长大、如兄如父的师兄。正如她理解不了赵镜对赵钧的信任和保护一样,赵镜也不会明白她对师兄的崇拜和依赖。
在十六岁之前,他们都无须背负这些,直到十六岁那年天麟府生变,师兄成了活死人,他们自毁婚约,分道扬镳。
赵镜沉默了片刻,笑笑:“那就更不必道歉了。”
“回去吧,绯衣。”
话一出口,两人皆愣了片刻。
她做了八年的“明鹤”,“叶绯衣”这个名字早在十六岁那年便埋入墓地,无人唤起。
在江湖人口口声声的传说中,在天麟府府主的尊位上,在无数或敌意或钦羡的目光中,她是明鹤——可是在赵镜怀里,她永远是叶绯衣。
。
今日这间牢房热闹的很。赵镜望向牢门外的人,语气随意:“皇兄来了。”
呵。赵钧不阴不阳地讽了一句:“你倒是深情。”
他们两人将彼此的底线都试探的清楚,解释也不必多解释。赵镜摇摇头:“若臣弟真的深情,十几岁的时候就抛家舍业随她到江湖去了。”
“那朕还要多谢穆王不杀之恩了。”
“臣弟无知,当不得皇兄的谢。”分明是极其肃杀的气氛,赵镜却突然笑了起来。这间牢房经年无人居住,积的灰尘少说也有一匝,被来来往往的脚步一激,散了漫天,日光下漂浮空中,硬生生造出一片朦胧之景,却颇为呛人。
赵镜笑着笑着便咳了起来:“皇兄……皇兄可否赐臣弟一杯茶?”
比起茶水,赵钧这时候更想赐一杯鸩酒——他若有所思地瞧着赵镜,勉强遏制住让李德海倒一杯鹤顶红来的打算,道:“明鹤那师兄早已是活死人,根本救不回来。那时你本有机会制止她继任府主之位,哪怕把她带回长安,也不至于到如今这种地步。”
如今这种地步——赵镜扫了眼沾灰的粗布麻衣,望了望牢房高处的窗子。半晌,他轻声道:“鹤唳九霄,自当扶摇万里,无樊笼之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