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出言不逊,藐视天威,着其出宫带发修行,终身不可回宫。”
赵钧拂袖出了宫门,只留下一个背影。
局势至此已然明朗。
一句莫须有的“出言不逊,藐视天威”,彻底断送了宫中新晋贵人的锦绣前途。彼时龙椅上的那位尚在朝堂,是对谁出言不逊?又是藐视谁的权威?御花园人多口杂,此事本非隐秘,纵使处在高压威严之下,也渐渐有流言传开。
显赫出身、绝色容貌、满身才艺和妙龄年华,竟没能敌过一句来自无名之人的、轻描淡写的“送她出去”。
——这名葬送了琴贵人前途的少年,姓郁名白,时年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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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这少年正懒懒倚在美人榻上,听着侍女小心翼翼的禀报,无谓地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侍女俯身将一碟芙蓉糕摆到小桌上,言语隐有谄媚之意:“陛下雷霆之怒皆因为公子出气,可见陛下爱重公子……这是小厨房新做的糕点,公子尝些吧。”
郁白端着茶抿了一口,嗤的一下笑出声来。
“的确爱重。”价值千金的汝窑瓷在他手里仿佛是乡间小童玩耍的木石,看不出丝毫珍视之意,郁白随手放下茶杯,茶杯和茶盖随即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他扫了眼恭敬垂首的宫女:“你原来是哪个宫的来着?”
“回公子的话,奴婢原是瑶花阁宫女翠翎,后蒙陛下垂怜,才有莫大的福气伺候公子。”
“这点心是小厨房做的?”
“是。”
郁白捻了一角芙蓉糕,确是燕云殿小厨房的手艺,入口酥脆微甜,只是仔细尝来却有丝淡淡的清苦。他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含笑看着宫女恭恭敬敬地告退,心中冷冷地嗤了一声。
不出一柱香的功夫,喉头不出所料地涌上一阵血腥气。
胃部一阵绞痛,郁白撑着身体走到榻前,刚想开口喊一声宫女的名字,眼前已经一阵天旋地转。他强撑着寻了个体面的姿势平躺下去,入睡前最后听见的一句话是惊慌的“奴婢参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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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白醒来的时候,胸腔肺腑里的灼痛感已经渐渐弱下去了。
梦中有人斥责他,说他不该明知糕点有毒还要以身试险,万一真的出什么意外了怎么办?听着那人熟悉温暖的语调,郁白难得生出些少年的委屈来,缩在那人怀里掉了眼泪。
随即他感到有双手轻轻拂过他侧脸,替他拭去泪珠。
这触感与梦中的温柔截然不同,通常意味着压迫和侵占——郁白猛然睁开眼睛。
在他冷冷的注视下,赵钧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醒了?胆子够大。”
“太医说你中了枯肠草,若非救治及时,只怕此刻人已经不行了。”赵钧道,“你有自己的小厨房,那糕点是小厨房做的?”
郁白冷笑一声,漆黑的眸子染了讽刺意味:“糕点自何处而来,经由谁的手,陛下何必明知故问。”
赵钧不答,只静静地凝视着他。
纵然贵为九五之尊,见惯风云诡谲,有些事他仍觉得不可思议。
郁白,这个被他关在深宫里、锦衣玉食呼奴唤俾地娇养了两年的少年,却如此决绝又如此残忍。
他能重金买通江月琴身边的侍女投毒、一心致她于死地,又在失败后刻意诱太后出手,吃下有毒的糕点令自己吐血昏迷,只为威胁他处决那个已经被囚禁在寺庙中独守青灯古佛的女子。
有时他甚至在想,他圈禁的这只金丝雀,或许早已长出了自己的羽翼,正企图冲破囚笼,振翅翱翔。
——这是他不容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