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是来同孤山道别的,他功力折损,体质虚弱,如今已经很难承受山上的寒气,明日他就要跟着小王爷回京城安心休养,少说也得待个三四年。
屋里其实没有什么紧要的东西,只有些寻常旧物,可小王爷怕道士想家,一定要把能打包的东西都带走,他翻箱倒柜的折腾,连着床褥枕头一并打成铺盖卷,最后还在床底的破箱子里翻出了小道士当年穿过的小道袍。
粉雕玉琢的小道士几乎是立刻就在他脑海里成型了,并且还是会仰着脑袋眨着眼睛喊王爷哥哥的那一种。
脑补能力优秀到过分的小王爷双手颤抖着把陈旧的道袍抓在胸前,激动到热泪盈眶满地打滚,脑袋磕到床脚的瞬间,他也顾不上疼,只把脸埋进小小的道袍里狠狠吸了一大口。
小王爷这边兴奋到快被捕快叔叔抓走,道士那边倒是平静得很。
小王爷收拾房间的功夫,他独自去了后山,想着在走前给师父坟前清理干净,以免山石塌陷,再把本就寒酸的坟茔冲垮。
于道士而言,师父这个存在总归是带着几分特殊意义的,老头是将他从人世间剥离的始作俑者,也是传他绝世武功的高人。这种复杂又奇异的感情实在是太难以应对,他踩过厚实的积雪稀里糊涂的思考了一路,最后也只能粗略的认定他师父大概是个好人,毕竟师父每次从山下带吃的回来都会先把肉多的那一份给他。
孤山上的师门情谊应该是天底下独树一帜的,同道士相仿,顾清毓对师徒情分的理解是一坛浊酒。
道士到后山时,坟前已经有人在了,本该在军中休养的顾清毓勉强恢复了精神,他背着双锏带着行囊,见道士来了一点也不吃惊,只就着席地而坐的姿势给道士挽起了被雪湿透的裤脚,弥补了一下数年前的遗憾。
“正好,还剩一小半,你陪老爷子喝了。”
顾清毓剃了胡子修了头发,难得用正八经的样子见人,他抄起地上的酒坛递给道士,深邃英俊的五官绝对对得起他的名字。
“别往地下坐!多大人了还没点数,山上那么凉,再给你冻病了。”
好像是要一次性补偿玩兄长应尽的义务,顾清毓今日格外细心,他一把薅住想坐去地上的道士,顺手揍了一下道士的屁股,俨然就是个操心的老母鸡
“把酒喝完早点下山,等到京城了就好好守着你家饭票过日子,多安心养养,别急着重新练功。听见没有啊?——师兄跟你说话呢!”
“……听见了。”
道士眼帘微动,甚是罕见的做了一回温驯听话的小师弟。
他先是颔首应下,又用双手捧住酒坛,无比笨拙的饮尽了里头的酒水,顾清毓知道他不会喝酒,其实只给他留了浅浅的一口。
浊酒辛辣,入喉就化成驱寒的暖流直抵腹脏,道士眯起眼睛,小口小口的哈着气,被辣疼的舌尖吐在外头,看上去红艳艳的。
开天辟地头一遭,顾清毓终于体会到了当师兄乐趣,他挑起眉梢,捏住道士白白净净的脸蛋使劲一撮,只恨自己被剃了胡子,不能凑上去扎红自家师弟的小嫩脸。
“自己照顾好自己,等开春了,师兄就去京城看你。”
“等……”
道士应当是还想说什么,可能是挽留的话,可能是想好好道别,又可能是要问他为什么自己走,但一对师兄弟不需要两个都是老母鸡,顾清毓咧着嘴角摆了摆手,潇潇洒洒的背起行囊,大步流星的下了山。
“小清霄,别学他们那么絮叨,我野惯了,用不着你们操心。”
夕阳斜下,小王爷手里拎着大包小卷的行李包,背上背着道士,步伐稳健的回了军营。
隔日一早,他们动身回京城,难得告假的副将同他们在州府驿站分道扬镳,道士托着腮帮子思考了许久,最终还是放弃了写信告知顾清毓的打算,毕竟昨天顾清毓刚嫌弃他絮叨,他也就不好再管。
江山安定,风调雨顺,回京的路途自然是顺顺当当的,小王爷坚决贯彻走一路吃一路的宗旨,誓要将道士亏掉的身体统统补回来,只可惜道士重伤初愈,再吃也长不了多少肉。
待至京城,小王爷扶着道士下车,早早等候在宫门口的穆琮趴在柳青身上笑岔了气,依旧轻轻瘦瘦的道士歪着脑袋稍稍了思考一下,在发觉自己没法再把人家宫门劈碎之后,他便拽着脸圆了一圈的小王爷凑上去小声嘀嘀咕咕。
“阿行,他笑你,但我拆不了这个门了。”
“没事,咱去拆他寝宫的,让他和柳青野合。”
“野合是什么?”
“咳——野合就是上次行宫温泉……”
有关给纯良道长答疑解惑的这种事情,小王爷向来是知无不言的,他红着耳尖压低声音,在大庭广众之下跟道士追忆往昔,道士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跃跃欲试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