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缓两刻,听话,我保证天亮之前就能见到你哥。”
差一刻天亮日出,道士带着小王爷飞上了宫墙,修缮如初的大门在他们脚下,道士兜紧怀里的人轻盈下坠,稳稳当当的立在了屋檐尖上。
琉璃制的瓦片因为小王爷的重量裂开了几道浅痕,月落西山,星光消散,道士足点檐尖,暴露了小王爷体重的瓦片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寝殿里药味重得呛人,这让穆琮病重的消息头一回有了实质性的证据,道士心中隐约生出了几分不安,他带着小王爷落去地上,微微蹙起了眉头。
内室药味更重,提早点上的炭火绝不是该出现在初秋时节的东西,守在病榻前头的宫女太监都是穆琮在宫中心腹,见小王爷回来也未惊异多言,全部按部就班的适时退下,只留下了守在床边的柳青。
“王爷。”
柳青一身藏青长袍,并不是平日里统领装扮,他自怀中里取出了早已备好的木盒,恭恭敬敬的弯腰呈上,这是能让所有人趋之若鹜的东西,而小王爷却看也不看,径直将他推搡去边上,硬要掀开幔帐去跟穆琮说话。
“陛下难得能睡着,王爷还是……”
柳青眼里尽是些细密的血丝,他扼住小王爷的腕子,语气喑哑得厉害,宫灯笼罩的火烛跃了一下,刺得他眼底发酸。
“你退下吧,我和阿珩说会话。”
穆琮的声音倒是还好,没有臆想中的沙哑虚弱,他从幔帐中伸出枯瘦的右手,光明正大的拽着柳青垂下的指尖晃了两下,像是撒着这辈子都没机会撒出去得娇。
“……好。”
柳青身形微晃,却没有多说,他只闭目缓了一下,俯身下去吻了吻穆琮泛青的指尖,便言听计从的迈步离开。
没有进屋的道士抱剑立在廊下,他推门出来的时候,刚巧与道士对上目光。
前些日子京都有人谋逆行刺,他豁出全力保下穆琮,自己去鬼门关走了一遭,而今还是重伤初愈气血不足,也不知道为什么,道士骤然对他冷下神色,泄出了几分森冷的剑气,他支撑不住膝弯一软,额上冷汗密布,竟是扶着雕龙绘凤的廊柱哇得呕了一口血。
第27章
小王爷熟悉死亡,他不是不经风雨的娇气包,他见证了母亲的安然离世,他给不亲近的老皇帝跪过灵,到了北边之后,死亡就更常见了,他为战场上被羽箭对穿的同袍敛骨换衣,为他们操办后事,军营后头有一片荒地,立着参差不齐的坟包,他隔三差五就带着烈酒去洒扫祭拜,他在不该接触死亡的年纪就开始面对频频失去,释然和坚韧是他与生俱来的心性。
但他无法把这份心性用在穆琮身上。
——他哥不该死,他哥是天底下最不该死的人。
在遇见道士之前,小王爷有过自己可能会早早战死沙场的想法,他猜他哥一定会像当年送他离开宫城时那样,给他的尸体梳好发髻理平衣裳,再在他的坟前摆上满满当当的点心当贡品,毕竟他哥打小就不爱吃那些东西,从前三宫六院的娘娘们总是带着各种各样的糕点慰问,那些东西的绝大部分都是靠他解决的,每每都是穆琮在书桌上奋笔疾书,他躲书桌下头把自己噎到两眼发直肚皮鼓鼓。
靠着点心维系起来的兄弟情即便是在没有点心的北境也没有断过,唯一有变化的是小王爷在遇见道士之后开始怕死了。他舍不下那么好的清霄道长,他有长厢厮守的野心,他要带着道士浪迹天涯,游山玩水,至于一定会在宫城里气到跺脚的亲哥,他想着逢年过节送点奇奇怪怪的东西也就打发了。
小王爷甚至还遐想过他哥和柳青的以后,在没被副将的小黄书打开新世界大门之前,他就已经了不得了,他还是个小豆丁的时候就能看出来他哥和柳青的关系不一般,他哥对别人笑和对柳青笑是不一样的,他哥对柳青笑得时候两个眼睛里是亮晶晶的,特别像宫里的水晶桂花冻,而且还是淋了两层蜂蜜的那一种。
可这些都要没有了,他哥要死了,他哥不会再被他气得跳脚炸毛,不会再想揍又揍不动他,反倒捂着自己打红的右手跟柳青咬牙切齿的抱怨他骨头硬。
他哥和柳青也没有以后了,他们两个人相扶相携,走了最难的一条路,却要在马上能够光明正大之前戛然而止。
“哥……哥,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小王爷半跪去床边,两个眼睛红得厉害,他竭力维持了情绪与说话的声音,穆琮看着太虚弱了,他怕他稍一激动就能将他哥吵得散架。
“命里带的,躲不掉。”
难得弟弟不吵不闹,穆琮陷在榻里弯了弯眼睛,他伸手摸上小王爷发顶,奔波千里的尘土还沾在上面,混着隐隐的汗味,他本对这些东西避之不及,眼下摸一下少一下,他也就勉强不嫌弃了。
“本来还能帮你多扛几个月,结果前两天上了点儿火就没遭住。没事,你想哭就哭,哥不笑你。”
穆琮自己倚着床头蹒跚坐起,枯槁的头发失去了应有的光泽,尽管柳青仔仔细细的替他编了一根山野村姑的麻花辫,也依旧掩饰不了枯草一样的质感。
“不可能,你不是好好的,你一直好好的,肯定是他们治得——”
“别闹,听话。父皇就是这么走的,你那会小,可能不知道。不过你也别害怕,你没这个病,你娘可厉害了,愣是没让你随我们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