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萧漱华毕竟是能在明面上和闻栩打上上百回合不显疲态的新起之秀,便是孟烟寒也未必能是他俩的对手,何况是还未长成的他。
临行前,宋明昀曾再三叮嘱,跟随孟烟寒身边,不可轻易动怒,一定保留实力,以迎合为主,不可强取——孟烟寒看着便是个不好惹的主儿,连她师父都拿她没法,怎么可能是他一个小屁孩子能搞定的。
夜半的明月摇摇晃晃的,树翳也随它轻轻地扫,错落的月影倏地掠过门前抱剑玉立的少女的脸,仿佛刹那间盛放出一株夺人心魄的莲,宋逐波心里莫名一阵寒意,走近的每一步都仿佛踏着刀尖,慢得出奇。
宋逐波停在离她七八尺远的地方,看见孟烟寒徐徐地抬起下颔,原本搓着掌心老茧的手忽地攥成了拳,右手则按在剑鞘之上,双眸弯成一线杀机,就着冷冷的月光冲他微笑,宋逐波忽然感到背上炸起一大片毛骨悚然的恐怖,却硬撑着向她略一点首:“你没睡?”
孟烟寒把剑搁在一旁,倚着墙抱臂而立,脸上笑意退去大半,声音平平地,听不出情绪:“你去哪了?”
“......小解。”
宋逐波向来神色平静,这次却难得露出几分忐忑的心虚,孟烟寒虽然粗枝大叶,却也不至于连个孩子的情绪也看不出,当即一声冷笑:“鸡毛崽,那人和你说什么了?”
“...什么人?”
孟烟寒一声轻嗤,冷然道:“老娘暂且不问你来路,不代表老娘就是个好糊弄的傻蛋。”
宋逐波呼吸一窒,心虚地动了动手指,继而听见孟烟寒一声冷哼,傲慢非常地偏过头,嘀咕着说:“你家里人来找你你就跟着滚呗,何必还回来见我。”
宋逐波:“......”
还真是个傻蛋。
他俩的关系似乎一直是不对等的,孟烟寒的一切他都清楚,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心中所爱是谁、心中所恨是谁,他都清楚得不行,她十多年的人生在他这里已可以倒背如流,宋逐波甚至敢说,或许这世上,他也是最了解孟烟寒的人之一了。
——而孟烟寒对他一无所知。
这位心高气傲的侠女总是吝于施舍他人一点关心,从前对清如清徵尚且粗心大意,唯独对上孟无悲才有几分温情——且她从来绝不低头,尽管关切的意味千次百次地从她一双水光潋滟的杏眸里投向宋逐波,可到她嘴边就又成了一番嘲讽的冷笑。
她骨头是硬的,血却是凉的。
至少对宋逐波,她是这样。
“你想多了,回吧。”宋逐波皱皱眉头,他还比孟烟寒矮一个头,因此不愿和她比肩同走,但孟烟寒偏要等他磨磨蹭蹭地走近,才不情不愿地从鼻翼翕出一声哼:“认错倒是挺快。”
宋逐波:“?”
宋逐波直觉孟烟寒误会了什么,但他懒得解释,也乐得这件事就此被孟烟寒抛诸脑后,因此只是横了孟烟寒一眼,挤出个不情不愿的冷笑:“啊,哦,那走吧。”
“来的是谁啊?”孟无悲拿了皂角进去时,萧漱华正把胳膊搭在桶边,支着身子冲他笑。他长得好,不着寸缕时更是笑得动人非常,萧漱华常善于摆弄他那几分超出众生的姿色,也就是孟无悲才能坐怀不乱,
这桶热水还是孟无悲去打的,萧漱华此人讲究,每晚必要洗一次澡,这会儿整个泡在桶里,热水烫得他浑身白得出奇的皮肤总算出了点血色,孟无悲垂下眼睫,替他再添了些热水,萧漱华从他掌里抢过皂角,嬉皮笑脸地向他仰起头:“孟郎,一起洗吗?”
“胡闹。”孟无悲心平气和,重新从他手中拿了皂角,慢条斯理地在他背上抹匀,萧漱华百无聊赖地趴在桶上任他折腾,哑着嗓子嘟囔:“那方才来的是谁?我听声音像个小孩儿,是小师妹的跟屁虫吧?”
孟无悲道:“宋七公子。”
萧漱华恍然大悟:“原来是宋家,我就说怎么会连云都也查不到,可不就宋明昀那孙子令行禁止,宋家嫡系都没几个敢来云都玩。”
“别动。”孟无悲把他按回水桶,萧漱华不满地哼了几声,终究没再动作,安安分分地待在桶里了。
“孟郎,若是试剑会遇上小师妹,你会不会手下留情?”
孟无悲的手停了片刻,良久才应,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水凉了,贫道再去打些热水。”
萧漱华背对着他,因此孟无悲不曾看见萧漱华低首理顺头发时眸底一掠而去的暗芒,在他一双素日笑意微微的眼中分外突兀。
八方侠客在云都逗留数日,多少人已经被欢喜宗的门生把钱都骗了个精光,试剑会的日子总算姗姗来迟,萧漱华掐指一算,说闻栩此回必死无疑,孟无悲兀自整理包裹,赏他一段长久的沉默聊作回应。
试剑会终于来了。
萧漱华早前虽入了前十,却一直没个正经的名号,私底下虽也有一个诨号流传颇广,但只要传进他耳朵的,都被萧漱华一剑斩了个干净。
孟烟寒把剑握在手上,她杀过很多人,却是头一次这么紧张,宋逐波跟在她后边,这小孩儿确实不同寻常,孟烟寒常想不明白,这孩子分明长得俊,气质又冷,和孟无悲很有几分神似,可孟无悲自幼就是万众瞩目的存在,鸡毛崽却能把一身锋芒藏得极深极隐秘,即使在群英荟萃的试剑会也能大隐隐于市,竟然也没有一个人来公然攀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