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见的风吹动了林子中心的瘴气,谢濯撩开满是尘土的衣摆屈膝跪下,散乱的长发盖住了他瘦削的肩头,他端正缓慢的俯首下去叩出闷沉声响,许是风吹,又许是魂灵作祟,那枯骨轻巧一动,竟是随着他叩拜的姿势微微颔首。
“晚辈谢濯,特来求路。”
风将瘴气吹进内室,浓重到快要遮挡视线,蛇虫之声与风声混合,像是万千冤魂的嘶鸣,刺骨凉意钻进骨缝,谢濯垮下身形将额头死死贴去地面,青玉光滑,本不该伤他皮肉,可他的额头却隐隐显了殷红血痕。
“先祖明示……晚辈此行不为苍生,不为天下,只为心中私情。”
巫教恨世,谢濯身为后人,自当不得为这世间舍生取义,不过他拜这枯骨也只是为了敬一敬先人而已,他既然信天命能改,便更不会屈从鬼神之说,更何况人死灯灭,神形俱损,他根本不指望这具枯骨能给他什么线索。
该行的礼数行完,谢濯十指撑地,缓缓起身,他扛过了无形的重压,将脊背挺得笔直。
“晚辈心意已决,若是先祖不肯,便只得冒犯,此后承种种天命,晚辈心甘情愿。”
他是要改天命动星盘的人,即便巫教先祖真在此地留了什么魂魄神念他也毫不畏惧。
月上中天,映亮了整个石室,百年光阴轮转而过,谢濯立在石室正中,止住血的手掌垂在身侧,他五指纤细如玉,匀称瘦长,看似文人细腕,却已行了数年翻覆天地的大事。
短暂的夜风在此刻悄然而止,最后一股透进石室的风吹动了枯骨的手臂,那同样细长的指骨应声张开,袒露出一枚藏在掌心小小的青玉钥匙,也几乎是与此同时,早该归于尘土的枯骨倏地塌落下来,同那草席一起随风消散,化成了满地尘埃。
冬日临近的时候,长佑城中走了一批告老还乡的臣子,他们都曾位高权重只手遮天,但如今却大多沦落到只能租得起一辆马车。
讹够了钱一切麻烦迎刃而解,萧祈靠戎马建功,对军中诸事再熟悉不过,改制练兵这种事情褚钊已经替他推行了大半,剩下的他自然做得得心应手。
军中肃整,兵士操练,萧祈开始频频出入各地军营,他不掩饰主战的决心,也不遮掩对于未来一战的野心,即将到来的一战将是辰梁转危为安的关键点,绝不是防守退敌这么简单。
萧祈从一开始动得就是迎敌而上的念头,他在燕楚的都城里过了近十年,他清楚这个国家远不是表象上的繁荣。
两军相接,往往是无路可退者方能绝地反击出奇制胜,燕楚昌盛得太久了,久到高高在上的君王可以躺在先人的功绩上倨傲得不可一世,久到昔日悍将终在养尊处优的高位上锈坏了筋骨,而那些不经战火却纷纷出谋划策的亲贵则根本不知真正的战场到底有惨烈。
萧祈心念已决,褚钊在萧祈的授意下摆出了艰难应对的架势,他留存联军精兵,掩藏战力,时间拖得越久,越州城的布防就越松散,在临近年关的几次攻城战中,越州城门一度险些失守。
国境有战事,长佑城中少了年节的气象,年终的最后一次朝会上,萧祈下了调兵增援的旨意,这本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情,但萧祈总是要做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