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运粮官上任多年,从未耽误过一次,军师口中的‘酗酒误事’必有隐情,若不查明真相便下重罚,势必寒尽军心,若兵将人人自危,军心动摇,彼时军师如何承担?”
“酗酒本是事实,再查也不会更改。再者,有罪不罚,有过不问,致使恪尽职守之人懈怠,进而藐视军规,如此才会寒尽军心。”
“四十军杖可让他半月不能下榻,如何是不罚?如何是不问?非要将人打死才是惩戒么?军师莫要拿在朝堂那一套诡辩说辞到军营来,军营说话靠的是拳头和刀枪,不是嘴皮子!”
霍邦是个粗人,而且是与江仲远不一样的粗人。江仲远整日舞刀弄枪,偶然碰到满腹经纶的云舒君,心中欣羡,生出敬畏。
而霍邦舞刀弄枪,碰到“一无是处还要指点江山”的封若书,心中鄙夷,生出不屑。
封若书出身书香世家,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大道伦常,心中有一股子文人傲气。即便曾糟陷害锒铛入狱的那一回,也终日挺直脊背,正襟端坐在囹圄之间。三日不吃不眠,硬撑到出狱那刻,脸色惨白如纸,也不让人搀扶,自己一步一步走回封府。
“我封若书既然接了军师一职,自然秉公值守,不娇不枉,脱口的每一个字皆据实考量,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霍先锋,你方才的话,已上升到朝堂百官。虽说山高路远,但也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辞。”
封若书白皙的脸胀了红血,若不是想着共事时日不多,说话要留三分情面,他必定拿论语庄子说得霍邦体无完肤。
“我霍邦身为先锋将,冲阵杀敌从不眨眼,注意的是刀枪剑戟,从不是什么谈吐言辞!”
霍邦出生在土匪山寨,当年父辈被朝廷剿灭,他未满十四被赦无罪,一时百感交集,才蓦然决定从军。十七岁又得贵人举荐参加武试,中了武状元。在军中向来以武著称,由此,身上也有股蛮人的血性。
他这血性的一大特征,便是在气头上时说话不过脑子,稍不注意,祖宗十八代都要搬出来。
这话一落,帐中仿佛爆发了火山。灼热岩浆轰然喷出山口,直击苍穹。
“啪!”
一旁静观情势的方羿终于表态,将竹简在桌案上拍的一声巨响,四处陡然寂静下来,落针可闻。
“霍邦,你越矩了。”
军队是个规矩严明的地方,正常的谋略商讨是可以的,但霍邦再大只是个先锋,像这样对军师无端的指控,无异于破尺断绳,视军规于无物。
何况,还是在主帅面前。
霍邦的怒火陡然熄了一大半,连忙道:“末将唐突,请将军降罪。军杖或者皮鞭都行,无论什么刑罚末将无话可辩。但运粮官一案,望将军三思。”
方羿不是第一次带兵,处理这样的军务向来有自己的判断,于是道:“运粮官的事,依照军师的意思办。若有异议者,连坐同罪。”
“将军——”
“至于你,下去誊抄《孙子兵法》十遍,明日交给我。”
“抄书?!”霍邦瞬间如丧考妣,“将军,您还不如抽末将几十鞭子!”
方羿冷冷抬眼,“不想十遍加二十,便现在去写。”
霍邦吃了憋,一番话活活堵在胸口说不出来,万分不服气地看了眼封若书,发现对方只看着沙盘里的旌旗模型,压根不瞧他,心中怒火更盛,气冲冲夺帐而去。
少顷,帐中宁静,方羿将沙盘里的阵法换了一个方位,思索阵型的对策。
封若书打破沉寂,道:“我以为将军为了避嫌,会对八十军杖有所调整。”
方羿抬了抬手,“孰公孰私,我拎得清。”
封若书微微勾唇,道:“难得,那运粮官是个老兵,干了十余年,将军也忍心下手。”
“军营不是讲人情的地方。”
方羿的眼眸锐利了一瞬,道:“我军前些日子打了胜仗,三军上下骄声一片,长此以往,必要吃骄兵败北的大亏。正好运粮官是懈怠得最严重的一个,拿他杀鸡儆猴,恰好给三军敲一记警钟。”
封若书的眼神温和下来,发觉之前还真是小看了眼前的男人,怪不得,“如意”甘愿为他跋涉千山万水。
“小安交给将军,我很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