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凤语定定道:“请皇祖母削去孙儿世子封号,赐孙儿一个庶民身份。”
罗太后大惊,“为什么?盛儿已去,瀚儿失势意志消沉,这皇位就是你的,难道你不想当皇帝么?”
凌凤语摇头,“不想,孙儿从来没有想过。孙儿起兵造反是出于不得已,一是父命难违,二是为大伯父所不容。如今父王的冤屈已经得到昭雪,想必在天之灵可以得到安慰了。孙儿没出息,并没有什么野心和抱负,既无意坐拥江山称霸天下,也早已厌倦了残酷无情的皇族争斗,此生最大所求不过是与心爱之人平淡安然度此一生罢了,恳请皇祖母成全。”
罗太后久久无语,半晌才缓缓道:“从来只有拼命争位的,没有主动让位的,你这性子倒和你父王如出一辙。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君,你若不当皇帝,瀚儿也不能当,那谁来当?”
凌凤语不假思索道:“有个人比孙儿更合适,就是二伯父之子凌成,他品行端方宅心仁厚,才干和学识与孙儿相比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兴近年来民生凋敝,经过半年战乱更是元气大伤,正需要一位仁德之君来安抚民心休养生息,皇祖母意下如何?”
罗太后眼前一亮,随即若有所思道:“凤语,原来你早把一切都计划周详了,成儿的确是不错,是个让人放心的孩子。”
略顿了顿后,又皱眉道:“刚才你提到心爱之人,却不知所指何人,我听说……”
凌凤语心中一痛,黯然道:“皇祖母听说的没错,孙儿不肖,爱上了一个男子,若不是他,或许孙儿十年前就不在人世了,而在昨日他又救了孙儿一命,自己却身受重伤命悬一线……孙儿早已认定了他一人,若他遭遇不测,孙儿也生无可恋。如果他能大难不死,孙儿这辈子就别无他求了。孙儿自知此举于礼法祖制不合,所以自请除去世子封号,以免宗室蒙羞。”
罗太后闻言一震,皱紧眉头想要发作,然而终究还是忍了下来,良久叹了口气,神情转为无奈凄楚,“你这孩子真是从不让人省心,唉,冤孽,冤孽啊……罢罢罢,你想怎样就怎样吧,我不管了。”
凌凤语不敢置信,“这么说,皇祖母是答应孙儿的请求了?”
罗太后叹道:“你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最是倔强固执,我不答应你就会改变主意么?强扭的瓜不甜,我总不能拿把刀逼着你做这做那。皇祖母已经到了这把年纪,生生死死经历了这么多,有些事情想管也管不动,也没有什么不能看开的。路是你自己选的,你就自己走下去吧,以后莫要后悔才好。”
凌凤语心中感激,眼底一阵潮热,“多谢皇祖母成全。”
磕了头站起身来后,罗太后从座上走了下来,将一只狭长古旧的木匣递到他手中,“这个你拿着吧,皇祖母能给你的也只有这个了,就算不当皇帝不当世子成为庶民,你身上毕竟还留着凌氏天家血脉。”
凌凤语将木匣打开,一下子怔住了,匣中躺着一柄玄铁古剑,剑身上饰着龙纹,剑柄上刻着“为龙”二字,赫然正是传说中太祖立朝时由名匠精工锻造的为龙宝剑,全天下独一无二如朕亲临的天子剑。
凌凤语抬起头来,热泪盈眶,“皇祖母……”
罗太后转过身去摆摆手道:“我知道你人在这里,心却在那边,你且去吧,以后好自为之,不要再让皇祖母为你操心。”
凌凤语心神激荡无以言表,擎着木匣高举过顶朝那身形佝偻泪流满面的老人再次跪拜下来。
……
钱小八虚弱无力昏昏沉沉醒了过来,头脑里一片浑沌,眼前也是雾蒙蒙白茫茫一片。
他一时间搞不清自己究竟是死是活,刚想动弹一下,背心立即传来钻心的疼痛,心中登时大喜,原来他还没死!
他费力地眨了眨眼睛,才渐渐看清眼前的事物,首先入眼的是一片纹饰瑰丽繁复的藻顶,再往下是镶金嵌玉华贵无比的家具,以他的阅历,竟是从未见过此等奢华富贵的陈设,令他暗自咋舌不已,又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死翘翘上了传说中的天庭了。
眼珠再一转,他顿时呼吸一窒,床头边斜倚着一名闭着眼睛的男子,剑眉深锁双颊深陷,眼底有浓重的阴影,从来都是光洁干净的下巴上也长出了一层青色的胡茬,令这从来都是优雅高贵的俊美男子看起来憔悴沧桑得让人几乎认不出来。
钱小八看得心痛不已,想要开口说话,无奈嗓子眼里太过干涩,努力半天只能发出一声微弱的低低呜咽。
凌凤语猛然睁开眼睛醒了过来,一眼见到钱小八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顿时欣喜若狂,“小八,你终于醒了!”
钱小八翕动嘴唇,费力地咽下一口唾沫,断断续续艰难道:“凤语,你,你没事吧……你,瘦了,好多……”
凌凤语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我没事。倒是你,昏迷了整整七天七夜,我真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见那晶莹剔透的泪滴从凌凤语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滑落,钱小八心都跟着颤了一颤,他何曾见他如此难受过?当下慌道:“你,你怎么哭了?别,别哭,我也好好的,没事。”一边说一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这一下动作过大牵动伤口,疼得他浑身一个哆嗦,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凌凤语赶紧将他按在枕上,急道:“不要乱动,伤口还没愈合,你要心疼死我吗?”
钱小八不敢再动了,然后小小声道:“凤语,你,你是不是,不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