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方皓抱紧了他。他心里面也跟着难受,难受得快要不能呼吸了。

良久,他开口,声音也是哽咽的:“其实这事情,我这几天以来,也一直在想。我本来也不想让你选的。如果你到最后不可能承认你当时做错了,我该怎么办。”

陈嘉予应了一声:“嗯?”

“我觉得,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陈嘉予对他的让步实在没有预料到丝毫,他以为方皓是可怜自己现在的境况,便说:“你不用因为我这样,就……”

这会,方皓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你听我说。”他看着陈嘉予,熟悉的神态又回来了,就是那种为了他可以撸起袖子跟别人干一架的眼神。他眼里有种狠辣的光。

方皓开口,声音清朗,在雅阁不大的轿厢里面回荡着:“术业有专攻。你是飞行,我是管制。你觉得可以的事情,你去做。陈嘉予,别人我管不着,只要是我在进近,你掉一次我接你一次,你掉下来一百次,我他妈接你一百次。有我在,你死不了。”

陈嘉予没忍住,眼眶还是湿润的,被他这么一说,他眼泪又流下来了。良久,得过了一个世纪之久,他才找回来自己的声音,努力挤出来一个笑容:“对不起啊,本来没想在你面前掉眼泪的。”

“陈嘉予……”方皓又抱紧了他,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你给别人的太多了,给自己的太少了。”

那天临走,陈嘉予问他:“你还生我气吗?”

方皓说:“咱俩是有问题,我们也需要时间各自冷静调整。有些态度和情绪,根本原因也不再你我。但我相信……都会解决的。” 方皓觉得,他需要想明白,陈嘉予是在乎他,喜欢他,爱他的。而陈嘉予需要想明白,飞行不是他人生的全部意义,做得优秀也不是获得爱的标准。他的痛苦和脆弱要说出来,有一份说一份,说出来心里面才好受。

陈嘉予点点头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他脸上泪痕还没完全干,可他神色却坦然,像波浪滔天之后平静的大海。无论之后发生什么,他好像都不惧怕了。他终于明白了,很多事情就是超出他的控制,比如1713号事件的调查。他觉得自己没法放手,可是真放下了,也就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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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海涅的诗《还乡曲》。

第71章 改变

之后的一周里,陈嘉予跟他爸把事情始末,还有杜立森那个电话,完完整整地讲了。陈正之前也有所耳闻,但他最开始也只是从陈嘉予这里得到了个全员平安请您放心的确认,如今第一次听他讲了事故全过程,只是长叹了一口气,然后问他:“我能抽根烟吗?”

“您……想抽就抽吧。”陈嘉予有点意外。往常,陈正向来不听他的,该喝酒喝酒,该抽烟抽烟,也就曹慧温言软语能劝得住他。也许,也正是因为曹慧不在了吧。如今只剩他俩,陈正似乎是意识到了他对陈嘉予的严苛,对他的态度,也缓和了很多。

陈正说:“姓段的要搞你,这手段有点太低劣了。明令禁止的操作,就是因为危险,因为襟翼在高空打开承受的压力更大。老727、737机长确实有个别人会这么做,但是那会儿规章不到位,大家都飞得野,还目视避让呢。他这是视飞行安全不顾,应该吊销他执照,一辈子不许他飞。”

陈嘉予道:“道理我都懂,关键现在他伸手把CVR给删了,我百口莫辩。”

他自己心中对自己是有责备,为什么事故处理得那么好,却没想到紧急疏散的时候盯紧了段景初。明明经历过这一切,他应该早就知道他是可以冒着违规操作的风险也要搞自己的这种人。

可陈正却说:“君子永远斗不过小人,小人没有底线。你有底线。” 他没责怪他,没挑他的刺,陈嘉予又一次意外了。

陈正接着说道:“我电话问问刘瑞吧。你说杜立森也找过你,他肯定也是站在你这边的,但他们都是公司领导。调查是民航局的人做,他们会公平公正的。段启明的手再长,伸不到调查组每个人肩膀上。局里我有个老战友,不在这次调查上,但我也帮你问问。”

陈嘉予不太乐观:“有钱能使鬼推磨。”

陈正这次给他说了句话稍微宽了宽心:“调查组的名单我看过了,有很多老前辈,之前参与伊春空难调查的。嘉予……你得相信,这些人亲眼看过不止一次空难的残骸,花了几个月时间几年时间看黑匣子数据听录音,他们是感兴趣真相的。他们不会被钱收买。”陈正虽然从小对他高标准严要求,让陈嘉予从童年到青年都生活在他的阴影下,可他身上有一种很朴实的正直,也是应了他的名字。他到底还是善良的人,也许因为在空军里面待了半辈子,他甚至在某些方面,比陈嘉予更多一些天真,少一些世故。

陈正最后说:“之前你说他不开着陆灯,有塔台的事故报告吧。还有滑行道骚扰那个空乘,都是证据。没有物证,也有人证。不信这些,也信你自己,你和常滨在416号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段景初做什么了?”

陈嘉予想,着陆灯不开是有人证,不但有人证,还有物证——他和段景初写的两份报告,不就在方皓当天带班主任办公室的平板电脑上面存着呢。想到那天晚上,陈嘉予简直觉得是蝴蝶效应,从段景初在滑行道行为不检点开始,然后蝴蝶翅膀忽闪忽闪,扇出了1713号这个大风暴,现在他前途未卜。可从另外一个角度讲,着陆灯不开也扇出了他对方皓掩饰不住的情愫,和后面的一场缘分。有他在身边并肩而行,让他前路又更加清晰。

最后,他才想起回应陈正的问题,笑笑说:“他倒是破格升机长了,同期第一批呢。”

陈正想到了这点,说:“对,调查肯定是要看你们的飞行资质。你们入职以来每一场考核,每一次评价都会被翻出来。飞行单据他手快能改,但我就不信他能把这些都改了。”这一点,陈嘉予听后是稍微放心些了。他之前的确太悲观,觉得没了CVR这事就悬,都忘记了调查流程中会考量的其他因素。

陈正走的时候,又叫住他说:“嘉予,你别担心。你要是有事儿,我陈字倒过来写。”陈嘉予想着自己也姓陈,他爸这一句话说的有点好笑,可是好笑之余看到他目光,陈嘉予又笑不出来了。

“我只有你了,我不能看着你出事儿。”陈正那一根烟抽完了,他看了看客厅,应该是看到了曹慧生前做的刺绣。他颓然坐下来,没去拿第二支,而是把烟头按灭在了烟灰缸里面。

陈嘉予也觉得难过,他留下来安慰了陈正一会儿,然后才出门去。这些日子里面陈正的改变,他也察觉到了,感受到了。只可惜,他的转变来得太晚了点。晚了整整三十三年。

那天晚上,他去了建汇园。他和方皓做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爱,躺在地毯上一边平复喘息,一边想着晚上吃什么。陈嘉予说突然想放纵一下吃炸鸡,本来他就是说着玩玩,可方皓二话没说就用手机叫了啤酒和炸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