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他不介意,和我能不能是两回事。”他回答,“不过看我妈现在很幸福,就觉得幸好他们当时离婚了。我跟着谁不是跟?以后工作了魏信楷和爷爷更管不到我头上,我也不稀罕那几个钱。”
“……你为什么喊你爸只喊大名,但你爸的爸爸倒是愿意喊爷爷?”我问。
魏丞禹用手指点了两下方向盘:“那不太一样啊,以前小时候他们刚离婚那会,魏信楷还要工作,就把我放到了爷爷家,所以住过一会大院,还认识了王栋。爷爷虽然爱管,但也确实没少带我,有时候也挺矛盾的。魏信楷干了什么?”
“路虎还挺好开的吧。”我说。
他一惊一乍:“这能一样吗?!我也真是奇了怪了,照例没少赚吧,还在一天到晚工作,工作,闲下来再试图规划规划我。我是没怎么体会到当有钱人儿子的快乐。”
“普通家庭哪能现在就开车啊。”我说,“知足常乐,不要对你爸有那么大的敌意嘛……你妈也找到她的幸福了,可能对于你爸来说,工作就是在实现他的那个,马斯洛金字塔的最高一层,实现自我价值……”
他憋了半天,突然自顾自乐了:“……诶,在你眼里是不是没有坏人?”他说,“这人也挺好的,有些可取之处,那人也不错,猫挺好的,狗挺好的,什么都挺好的啊?”
“那也有程度之分啊。”我的后面半句咽了下去,但是他很快读懂了我的潜台词,嘴角开始诡异地上扬,看来是十分满意。
我却把视线转到窗外,突然有一点难受。想到小时候在动画片上看到的一道料理,外表是坚硬的锅巴,做成了球状,用热汤一浇就碎了,露出里面的馅料。人好像这个锅巴做的球,外表是坚硬的,好像都不在意,都不怕,其实内里是中空的。魏丞禹也是在意的,担心的。之前只是不说,因为没人可以说,但现在有我了。
也许,也许,不仅是我很需要他的照顾,他也很需要我需要他的照顾。
过完元旦的三天小长假,再回到学校就是停课考试周了。
毕竟只是大一,还是寒假,暂时不用考虑实习,其他的舍友考完试以后就回家过年了。蹲在宿舍里理行李的时候惊觉,如果把大学四年拆成八份,第一份就这样过完了,比起高中的一天天好像没有什么实感。也不能说毫无长进,恐怕是有进步的,但是高中时有今天弄懂了一个新的知识点,明天要默写,下周要月考这样的里程碑,大学通通剔除掉了。
再回忆这个学期,好像只记得吃了几顿烧腊饭,去了几次读书会,和魏丞禹一起睡了多少次觉。记得过生日,我过、他过,明明论文和作业没有少写,但就是感觉生活好像离学习很远了。
魏丞禹要卷面考试的科目最多,等他考完已经是又过一周的周三了。
我在教学楼下等他,等他从人群中出现,边走边把自己对于大学第一学期的浅薄感悟进行分享,他就说:“哎哎,别带上我!我昨天晚上背公式背到凌晨三点,我草,刚刚交卷的时候,感觉自己容光焕发,离死不远了……”
我猛击了他的肩膀:“不要说这个字!”
考完他如同秽土转生,开始啰啰嗦嗦和我讲出去都要带些什么,说:“准备衣物、证件以及去旅行的心情!”但对具体的旅游事项只字未提,好像在竭力维持一种朦胧的神秘感。我也就像参加高中第一次秋游那样,期待到有些失眠,那次是觉得可以和他一起玩,这一次是只有我们一起玩。
出发去北海道的那天,王叔把我们送到机场,嘱咐道:“注意安全,你爸说遇到问题了就打电话给陈敏博,他会解决的。”
魏丞禹道:“出去玩能有什么问题,让他不用挂念了。”
王叔“唉”一声,无可奈何,欲说还休,笑着摇摇头:“去吧去吧。”
候机厅的玻璃外是干冷的阴天,今年上海也没有雪。没有雪是常态,只有很多年前下过一次,雪花平整地铺满了整个操场,积到了小腿肚的地方,觉得那真是好大的雪。
班主任放我们下去看雪,我蹲在地上想滚一个雪球,才滚了一半,班主任就在后面说:“好了,不要玩了!”发现好多人都栽倒在了雪里,出来时衣服沾满了白色的细屑,到了教室里就化成了水,大家都湿漉漉的。班主任好后悔:“早知道不让你们下去了。”
“北海道的雪肯定很大。”我说,“应该可以堆雪人,但我不想打雪仗。”难道童话故事都是长江以北的人写的,冬天一定会有雪人,雪人还会冲进大火的房子里英勇地救出他的兔子朋友,最后自己在晴天的光里蒸发消失了。但长江中下游也住了很多小孩,慢慢耗着就像我这么大了。
好像为了应验我说的话,飞机延误了,因为札幌下了场暴雪。我们从托运的地方拿回了自己的行李,和魏丞禹面面相觑,我说:“怎么办啊?”他拿着手机安慰我:“地陪说雪已经停了,晚上航班应该就会恢复。”
可能是拜魏丞禹的父亲所赐,我们成为了尊贵的VIP,候机厅和其他普通乘客是分开的,吃了中饭以后就一起坐在双人沙发上,电视机在放爆米花大片。魏丞禹没话找话,又要和我玩成语接龙,但素质不高,开头就说:“一个顶俩。”我就懒得回应了。
过了会他又把我的手握过去,左右捏捏,很无聊又乐此不疲。好像每一天也就是这样过去的,两个人在一起也没有做什么正事,小动作很多,废话很多,被解构的话都得不到意义。又好像挨在一起就很有乐趣,就是意义本身。
高中时候看他的眼睛总是充满滤镜,所有情感都漂浮在云上,现在慢慢落下来了,觉得他小部分时候有点烦人,有点讨厌,但大部分时候还是很喜欢,非常喜欢。希望和他一直在一起。
等到天黑,六点半的时候航班恢复了,我们再顺利地坐上飞机,“这是我第一次出国。”我小声道,翻开护照,看里面的第一张签证。魏丞禹难以置信:“……学校不是一直会有那种出国交流的项目的吗,也没出去过?”
“没有啊。”我说,“飞机也很少坐,这两年因为要去深圳才坐了很多回的。”
“那暑假准备去哪里?”他一本正经,“把之间的都补回来。”
等飞机平稳后,空姐上了晚餐,很多人吃完饭都睡着了,预计落地要近11点。魏丞禹又有点惋惜:“本来今天还安排了什么的,只能往后挪了。”一会又拿出前面座位塞的纸袋,拿了铅笔在上面涂涂画画。我也不自觉睡着了,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临近降落的时候,魏丞禹把我摇醒。窗外一片漆黑,飞机慢慢靠近陆地。走出机场,闻到下雪后的清新空气。
地陪在停车场等我们,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男人,头发微蜷,扎成了一个小揪,姓谭,称叫他谭哥就可以。他一边开车,一边问:“你们是陈先生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