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嘉默了一会,低声说:“但他对我妈挺好的,对我也挺好的,你懂吗?我亲爹原来……赌钱、喝酒、醉了就打人、砸东西,老费是……老费是干不出那种畜生事的。”
其实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校门口了,但是尚嘉的话没说完,季言礼也愿意听,两个人就站在人潮汹涌的大门口,像激流中的两个石子,形形色色的人群绕开他们向四面八方涌去。
“算了,不说了,”尚嘉不自在地转着脚踝,“不知道怎搞的,跟你讲话把我带矫情了。”
“是么?”季言礼无奈道,“不过有件事我想澄清一下,上次我也不是为了帮你,主要是不想看他们背后诋毁老费。况且,你还欠神兽一个道歉,这我倒还记着。”
尚嘉啧了一声:“你确实怪招人厌的,我现在算是想起来为什么当时那么讨厌你了,事儿逼。”
季言礼笑笑:“那谢谢你现在不讨厌我。”
夏日晴空辽阔,翰林上空是大片大片澄净绵软的云团,人渐渐走空了,白金色的高大校门前,空地上滚烫的热浪夹着风翻涌,卷起一片片行道树冠的绿色浪潮。
尚嘉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少年的眉眼厌懒又别扭,触了一下又挪开了,咕哝了一声像是骂人,但忍不住还是勾着唇角笑了。
“是是是,谁能一直讨厌你啊?……妈的,毕竟没有人能永远错误。”
*
高考前夜,季言礼的手机几乎炸了锅,隔几分钟就要闹一下。
老费给他编辑了长长的短信,还押了语文作文题,说他平常心发挥一定没问题的,其他科老师也都宽慰说千万不要有压力,就像平时考试一样就行。
胖子和温羽纷纷给他发消息鼓劲儿,彼此祝福金榜题名超常发挥。
任景秋说学长你要是考了状元以后我就是被状元辅导过的高材生了,以后我的江湖地位能不能提高成败在此一举。
学弟学妹的微信叮叮叮刷到了99+,各大QQ群@他也数不胜数,还有好事者发了“季学长YYDS”的口令红包,顿时一千多人的大群里刷屏刷到手机死机。
……那一刻感觉这样奇妙,就好像目力可及能看到一道坎,曾经隔了很远相望只觉得高不可攀森然可畏,而如今只是两天之遥,矮到仿佛一抬脚就能跨过去。
后黑板上的数字,最后被变成了0,又被全部擦掉,刷得干干净净,一个字都不能留,教室里所有的纸张和带字的东西能搬得搬走,搬不走的也用白纸遮起来了。
都说考场如刑场,其实远没有那么可怖血腥,而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像是终将举行仪式的殿堂,殿堂里每个人肃穆庄严,年轻而尚未褪去青涩的脸上收起玩闹,落笔写下的,只是给过去十二年和自己的一个交代。
六月七号,高考第一天,季言礼早早就醒了,窗外乌云密布,其实算是个好天,不热,空气中浮动着湿润的凉风。
季以禾竟然起得比他还早,还热了牛奶,煎了鸡蛋,紧张得像是要高考的是她,季言礼吃早饭她就虎视眈眈在一边盯着,仿佛生怕他一不留神被噎死。
吃完了季以禾又说要送他过去,季言礼说你送我我还更紧张了,我还是自己去吧,就跟平常一样,路上还能再背背古诗词什么的,你还能睡个回笼觉。
他背上书包,打了把黑色的雨伞,穿着白净的衬衫和白球鞋。
因为怕迟到,所以比平时还要提前了半小时出门,路上也没堵车,结果到的时候却早了,坐在树下等了一会儿,还有不少翰林的同学认出了他,打招呼的时候还开玩笑说今日吉星高照开考前就遇到活的学神了。
时间到了,大家都排着队,掏出身份证和准考证陆续进场,排到季言礼的时候,他手机却突然响了。
季言礼本想干脆挂了电话,天大的事也考完再说,结果一看来电是护工张阿姨。
季言礼在走廊上靠边站,轻声问:“张阿姨?有什么事能尽快说吗?”
“小季啊……那个,”张阿姨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慌乱,背景嘈杂,“你妈妈的情况好像很不好,我刚才听医生说,她这次应该撑不过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医院也不通知你,我想着,我想着你……你赶紧过来见她最后一面吧。”
周围的声音突然都变成了尖锐的耳鸣,剩下的话语他再也听不见了。
仿佛是拖慢了时间的慢镜头,季言礼缓缓靠在冰冷的瓷砖上,面容紧张的学生拿着文具,排着队一个个从他面前走过,进入绝对安静的考场中。
队伍到了尽头,走廊空了,监考老师慈祥地冲他招手:“快点,手机收起来,进考场了哈,别耽搁了。”
季言礼低头看着手上的准考证和身份证,照片上的他对着自己露出淡然自若的微笑。
那个坎就在眼前,但他跨不过去了。
季言礼背起包,在监考老师急促地叫喊声中,转身朝楼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