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言礼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白雾被风卷着吹到奚野的耳边。
“我好困,我每天都好困……”
“我们家欠了好多好多钱,可我没有工作了,以后怎么办啊……”
“我怕妈妈会死掉,我怕她永远不认我……”
“我好想爸爸啊……”
他醉得狠了,头脑不清楚,说话也不清楚,带着酒精味的话语断断续续,说到后来只是无意义的呜咽,宛如遍体鳞伤的迷途羊羔,撑着伤口走了在风雪中走了很久,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下,溅起的雪像雾一样笼罩冰冷的身躯。
一切环环相扣,仿佛多米诺骨牌,一枚倒下,满盘崩溃,依稀能听见玻璃碎裂的声响,他脆弱得苦苦黏合多年的家庭在破碎的边缘摇摇欲坠。
他付出的努力之多像滚滚江水,但努力付之东流如江水入海,除了被吞没的白色浪花,连一丝痕迹都看不见。
……最绝望的不是达不成的目标,而是没有希望的努力,像是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行走,越走越错,最终连原本应该有的东西都失去了。
奚野无声地打横抱起他,感觉像是抱起一团轻如棉花的雪,隔着黑色长裤能摸到他硌手的骨骼,雪花无声覆盖在鸽灰色的棉服上。
奚野走到路边,坐在路牙上,搂着他侧抱,放在大腿上,低声哄着,鼻尖轻轻触碰他的脸颊,于是湿润的泪水沾在两个人的脸上。
奚野自己都不记得做了什么承诺,大概是把这辈子能掏出去的许诺都掏出去了,但是依然不顶用,那一瞬间奚野甚至害怕如果他把眼泪哭光了,身体里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奚野突然想起任景秋的话,说对学长这种老好人来说,求原谅就装可怜就好了,反正他总会心软地站出来承担一切。
奚野想,去他妈的装可怜,有多少人跟学长装过可怜?于是学长一次次地妥协,一次次背负跟他毫无关系的责任,直到把自己拖累得路都走不动了。
被他保护的人够多了。
他只想保护他。
季言礼深深地埋在他怀里,无声地抽泣,身子在卷着雪的烈风中颤抖,手指紧紧抓着他外衣,像是逃避,又像是寻求短暂的庇护。
抓得那么紧,就好像一松手,奚野就会丢下他消失不见。
“太冷了,我送你回去好不好?”奚野低声问他,一遍遍抚摸他柔软的头发,感到季言礼在摇头。
“学长,你这让我怎么办呢。”奚野叹了口气,摸到季言礼冻得冰冷的手指,单手解开大衣的扣子,脱下来,抖开把季言礼罩了进去,然后拉着他冰凉的手伸进自己的衣服下摆,揣在怀里,“我给你捂着。”
季言礼细细凉凉的手指贴在他滚烫的腹肌上,固执地缩成拳头,缩了回去,终于抬起头,肯把脸从他的衣服里露出来了,一圈雪花散射的柔光照亮了他的脸。
“哭好了?”奚野问,拿手背给他擦。
季言礼眼眶鼻头都是红的,目光清澈失焦,黑色的夜空下洁白的雪花落在他的头顶,嘴唇被自己咬得泛出血丝,嗓音湿润沙哑:“冷不冷?”
哭成这样还问他冷不冷!
奚野说不出是感动还是生气:“我冷,你抱紧点,给我暖暖。”
季言礼竟然嗯了一声,抱住了他。
奚野轻声说:“……学长,你他妈这个酒量,以后不可以喝酒,知道不知道?”
季言礼:“知道。”
奚野黑色的眼睛无声笑笑:“喝了酒这么乖啊?”
季言礼用力抱着他的腰,像是真的要给他暖似的,破天荒像只无助的小动物,把他胸前的衣服哭湿了一大块,又埋了进去,不声不响的。
奚野抱着他坐了一会儿,指腹无意识地安抚着他后颈的腺体,感到omega纤细的身体逐渐变得柔软放松,像是一滩化在他怀里的水。
他觉得不对劲,感觉人在怀里抽抽,又拎着季言礼的领子把他拽起来,鼻尖对着他的鼻尖:“学长,你是不是胃疼。”
季言礼的眼睛是一片明亮的琥珀色,眼尾湿润地垂下去,轻声道:“疼。”
奚野皱眉:“你平时要这么诚实多好……疼就说,我给你揉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