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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檀再一次走出手术室时,是晚上的九点钟。
他在洗澡时不小心弄破了嘴角上的水泡。忙了一天,下巴上已经隐隐泛青了,再加上那块明显的红痕,韩檀只在镜子前照了一下,马上就嫌弃地别开了脸。
昨晚没能回家,身上的衬衣是之前留在办公室里备用的那件,在衣柜里叠了太久,看起来有点皱。
嗓子也哑了,最近太忙,喝水少抽烟多,晚上手术的时候连麻醉师都听出来了,还嘱咐韩医生要多喝点水才行。
这不是韩檀的常态,却是他生活中完全无法避免的一部分。
同样无法避免的还有加班,难以控制的坏心情,总是反复的噩梦和失眠,还有很多和光鲜、精致、温和这些形容词完全无关的东西,他们被藏在角落里,只被凌晨时分空无一人的街道和安静漆黑的房间见证,韩檀把他们藏得很好。
所以,他真的只适合一个人生活。
上周,在高江北去S市之前,韩檀又提议让他过来做个检查。他最近很忙,小路大概也没有提醒他合同快要到期的事情,所以他只是像往常那样跟韩檀商量,说想年后再做。
大概是怕韩檀不放心,高江北还特意强调自己最近感觉还不错,吃饭按时按点,喝酒也很注意。
如果那天高江北答应下来,韩檀就需要在百忙之中挤出一点时间,去拜访消化内的主任,再让他联系胃肠镜那边的同事。做完检查后他还要陪高江北去看病,听一听医嘱,记下高江北要吃些什么药。
听起来有点麻烦,尤其是在最近,但韩檀早就做好了被麻烦的准备。
然而,也许工作是真的忙,又或者只是因为一贯的体贴和温柔,总之高江北没给韩檀这个“被麻烦”的机会。
以后也会这样吧,如果真的有以后。
韩檀站在窗边,看向外面被厚重雾霾模糊过的路灯和零星的几个行人。
他没来由地想起韩振去世那天,自己在做手术,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其实韩檀没有特别内疚,因为觉得爷爷肯定能理解他,毕竟奶奶去世的时候韩振也在做手术。
他们都是医生,每天只关心别人的生老病死,并因此错过许多与自己与家人相关的重要场合。韩檀跟着韩振长大,看他年复一年地实践着这件事,所以从未怀疑过它的合理性。
韩振教他学习,背书考试韩檀从来都不打怵。
韩振教他拿手术刀,高中时他就能做基本的切割缝合。
韩振教他保护自己的手,要他少打球,但也要记得增加握力。
韩振还教他合理分配时间,吃饭要快,睡觉也要快,要在短时间内补充体力,要锻炼身体保持精力充沛。
他被要求做一个正直的人,要做聪明的学生,优秀的医生,博学的老师。
所有这些韩檀都做到了,但直到很久以后他才发现,所有这一切都只是围绕“自己”进行的,没有人教过他该怎样参与别人的生活,他的好完全来自于他的自私,他根本也不会关心别人,更不要说爱了。
手机屏幕还亮着,未读消息里,高江北和路呈的消息并排出现。
小路说对不起,很抱歉影响了韩医生的工作。
高江北问他吃饭没,说外面雾霾很重,晚上开车回家要小心点。
真不愧是那个人带出来的助理,看上去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其实最擅长自我检讨,明明什么都没做错,白挨了一顿数落还抢着道歉。
那个人就更不用说了,在他们的相处里,被分配了绝对优先权的人永远都是韩檀,好像高江北就理应关心他包容他。
“韩医生,病历您什么时候能给我?”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还是傍晚时那个护士。
韩檀看了一眼时间,低头在屏幕上打了几个字,然后才扭过头去客气地问:“姜主任他们都交了吗?”
“没呢,最近不是都在忙技能大赛的事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