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云鹏见我们对上了话,脸上露出放下心的表情,继续说下去。
“迟雪是很有才华的,这次做这部电影也很有决心,拿我们阳城做拍摄地点,也是为我们的城市增光。所以我很希望他能安安心心顺利拍下去,前两天我从国外回来,他跟我说演员跑了一个,正好在我朋友圈看到你的照片,觉得你条件特别好,想约你问问……阿程,我知道你没有经验,不过没关系,跑的那个也是新人,迟雪一样能把他调教出来……”
“什么?!”我震撼了,猛地一下也站起身来。
展云鹏见状,又有些紧张起来:“阿程,你先别忙拒绝,人不要遇到不懂的事情就退缩。”
不是……什么东西?我才不是因为不懂而胆怯,才不是演不演戏新不新人的问题,我他妈……
靠,迟雪,好阴险!
我内心这一骂刚冒出来,迟雪就应了它,笑容温煦地对展云鹏道:“鹏总,你十点不是还有人要见吗?先去忙吧,我一定会说服您朋友的。”
展云鹏面色少有不安:“我兄弟性格比较倔,但人美心善,喜欢助人为乐,迟导你好好说……”
“鹏总放心吧,我是制片人,这种事本来就应该我自己来操心,您已经帮我太多了。”说着话,迟雪抬起手腕看了眼表,“九点五十了,鹏总快去准备吧。”
“哎哟!”展云鹏凑脸一看他的腕表,真急起来了,连忙跟我解释说要见的人是临时约的,平时很难约。
相比于刚才,我已经平复许多了。余光见迟雪双手背在身后,老神在在地站一旁,面带笑容,总觉得他是冲我来。
不对,什么“觉得”,他就是。
很难说是出于何种心理,我配合他隐瞒了我们认识的事实,草草送走展云鹏。
泳池边剩下我们两个人,迟雪换了张椅子放在刚才展云鹏坐的位置,自己坐下,仰脸望着我:“坐啊,向程。”
我无语,迟疑归迟疑,还是坐回去了。
迟雪一副不急着讲正事的样子,低头在桌上找酒。片刻,拿出被我喝空的酒杯,朝我投来询问的眼神。
“……不小心喝了。”
“一口气?”
“嗯。”
他微微张口,露出惊讶的表情:“酒量这么好?”
我淡然道:“我能一口气喝半瓶黑方。”
他听了,维持那个视线需要自下而上的姿势,静静看了我几秒钟,脸上渐渐生出几分无法名状的哀伤,轻轻叹息:“我都不知道这些……”
被看得极不自在,我扭过脸面向泳池:“你们那个演员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新人敢拍到大半就跑了的?”
他轻笑一声,从旁边冰桶里捞出一瓶起泡酒,一边往那个不相宜的宽口杯中倒酒,一边回答我。
“傍上金大腿了呗,哪里还看得上我这种新人导演,穷酸剧组。”
话是这么说,他语气却很轻松,有点事不关己的戏谑,甚至停下来喝了口酒。
我无法忽视那是自己用过的杯子,胃里搅起一阵难以形容的痉挛,然后发烫。就像是刚一口气喝下去的烈酒着了火,要轰轰烈烈烧过五脏六腑。
他还在继续讲故事:“就那天你拍到我之后发生的事。你也听到了,我和那个小少爷结束了,转天候补的就傍了上去。那位曾少爷有背景,有资源,有钱,愿意替他还违约金,还给他联系了新资源,前途一片光明,我当然不好扣着人不放。”
我不由得又转回脸去看他。他脸上别说伤心,连伤感都看不见。
我早听说娱乐圈关系乱,感情薄,听的时候还不理解人和人怎么能彻底以利益为中心和纽带。现在见了,才算有实感。
他们真的可以把关系、身体,都只和利益挂钩。凉薄、冷漠、现实,每一样都比我们底层奔命的流氓烂仔走私佬更赤裸。
我脑子里忽然想起宋蔚然问的那句,“你是不是看不起迟雪”——这么理所当然把自己的人、身体、关系,都放到这种利益逻辑下去糟贱的迟雪,我看得起吗?
我可能真的看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