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线索的情况下想要找一个人不啻于大海捞针,梁升还有很多工作,没空陪裴朗折腾,两人又发生过几次争执,最后梁升妥协,请了个人专门陪同照顾他。
虽然中途遭遇许多波折,但裴朗仍不死心地继续调查,几经辗转,他发现这位给黎白治疗过的心理医生好像凭空消失了,不仅亲戚朋友没有关于医生的消息,曾经与他有接触的病人也都跟他断了联系。
再经过几个月的搜寻,裴朗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他猜想这位医生或许已经去世。
从这个猜想出发再往回看,之前许多捉摸不定的线索都有了解释。
于是,裴朗顺藤摸瓜地……在一栋废弃的小楼后院翻出了医生的尸体。
那是一栋已经废弃的三层小楼,据说当初修建这栋小楼的那家人都因为意外去世,而这边地处乡村远郊,拆迁也拆不到这儿来,所以这栋楼就这么孤零零地被剩下了。
看到这栋小楼时,裴朗心脏莫名跳动加速,等他走到楼顶靠边的那间房内,熟悉感蔓延上来,如同细密的针线一般裹住他的心脏和喉咙,令他难以喘息。
即便眼前的房间已经面目全非布满蛛网,但他仍然一眼就认出——这正是他梦中的那个白色房间。
医生尸体被发现后,当地警方立即介入调查,裴朗则被梁升拎了回去,严令禁止他继续以身涉险。
裴朗本来也没精力继续插手,自从看到那个白色的房间,他的身体就已经被次人格占据。
之后的拍摄双线并行,一边是警方办案,一边是裴郎恢复记忆的过程。
幼时他与黎白最害怕的其实不是档案照片中那个血腥阴暗的地下室,而是郊区老楼中一间漆得雪白的、阳光明媚的小房间。
村中房屋坐落稀疏,而且大多只有一两层,这栋三层的小楼是周边最高的,所以虽然房间有窗户,但周围没人能够看见这里面发生了什么。
即便如此,待在里面的人仍然会有一种被窥视的恐惧感。
裴朗记得,他和黎白隔一段时间就会被一起带到那里,有一个穿白大褂的、看起来像是医生模样的人会跟他们讲很多莫名其妙的话。
那段记忆像没煮熟的鸡蛋清一般,黏稠又朦胧,裴朗只记得自己总是因为“医生”的话陷入一种类似清明梦一般的场景,随后就一直在那个梦中反复遭受折磨。
一场比被鞭打刑罚还要痛苦的噩梦。
那些现实中不会存在的场景,往往比现实更令他害怕。
密密麻麻的小虫子往身上爬、长相恶心又恐怖的怪物朝他伸出舌头、皱纹嶙峋像人又不像人的丑陋老头向他露出猥琐的笑容……
一帧一帧复杂又混乱的场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裴朗很长一段时间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乃至于回到那间昏暗的地下室后,他会产生一种如同再生的喜悦,施加于身的疼痛反而让他可以从混乱的杂思中获得短暂清明。
大部分时间裴朗都迷迷糊糊地半梦半醒,但黎白似乎比他强韧许多,总是抱着他轻声安慰:“都是假的,裴朗,醒醒。”
隐约间,裴朗好像听到“医生”说,那个瘦小孩儿的心智比常人坚定,不适合作为研究对象,于是之后有一段时间便只有他一个人被带去白色的小房间。
再回到地下室时,黎白就总是护着他,用瘦弱的脊背抗下大部分鞭棍。
裴朗记得,有一段时间,他回到地下室的时候总会发现黎白的裤子后面沾满新鲜的血迹,但他们身上每天都有很多血,再加上他那会儿还小,什么都不懂,所以没有在意。
现在想想,既然黎白的心智比常人坚定,那么他们一定会尝试更加惨无人道的手段去摧毁他。
何况,如果仅有绑架囚禁的罪名,那几名犯人大概不会被判那么多年,必定还有叠加的其他罪名。
只是那时候他不懂,后来他连记忆也没了,所有痛苦都只有黎白独自承担。
怪不得黎白说他这辈子都不会谈恋爱,怪不得他明明人缘很好,却不愿意和任何人亲近,除了自己,他一个朋友也没有。
怪不得他总是写日记,却不会把日记留下,写完就立即烧掉。
这世上唯一能让他倾诉的人是个懦夫胆小鬼。
胆小鬼抛下那段记忆,也抛下了遭受苦难的黎白。
于是这世上只剩下黎白一个人活在过去那段苦难里,到死都没能走出来。
裴朗连续一个多月待在屋子里不出门,胡子拉碴,头发也乱得像鸡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