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苓都想象不了这个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的弟弟,是怎么走下来这一路的。但就是这样,他仍是不肯回家。
眼看又一年过去了,冯苓终于沉不住气,亲自跑来昆明把人带回去。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问了另外一件要紧的事:“先不说这个,我听物理系的同学们说,你近来时常跟一名女同学往来,是谈恋爱了吗?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家世如何?”
冯翊的眉头终于一点点皱起:“没有这回事。”
冯苓在旁边察言观色,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苦口婆心地劝道:“若是对方家世相当,你也喜欢的话,冯家也不是那等一点都不开明的人家。可若对方的出身不好,总归咱们家里也不松口,与其到时候两头为难,你这会又何必耽误人家女孩子。”
她说这话的功夫,冯翊的面色已恢复如常,甚至还有心情拿冯苓开玩笑:“当初若是早知道会嫁给姐夫,想来阿姊也不会闹离家出走这一遭了。”
冯苓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才道:“我是女人,只要冯家在我身后,无论我嫁不嫁给你姐夫,日子都不至于过得太差。可你不同,父亲虽然娶了几位姨太太,可这么多年膝下却只有你一个儿子。这些年你要念书,家里依你;你要出国,家里也送你出去留学,但只有一样,你不能以身犯险。昆明这里是离前线远,可也比不了港岛太平,保不准什么时候战火就烧到这里了,而且你们这里不是也没少有日军飞机来轰炸吗。”
原本她还只是劝,可说着说着火气不自觉就涌了上来。
冯翊熟知她的脾气,知道这个时候最好闭嘴,任由她说就是了。
冯苓果然念叨了好一会,等看他低着头老实听训的模样,火气还是慢慢散了,语调也软了下来:“好了,你回去收拾收拾东西,也跟这里认识的朋友道个别,回头跟我一起走。”
还在低着头做听训状的青年顿了一下,知道到了不容打马虎眼的时刻了。
冯翊抬起眼来看向自己的姐姐:“阿姊,我在昆明这里能找到我的位置。”
所以他不打算跟她回去。
姐弟二人相对沉默了半晌。
冯苓最先受不了这近乎凝滞的气氛,语气突然异常尖刻道:“你别给我找这么多借口。好,就算你怨恨当年母亲去世后,父亲只带了我一个人出国,把你扔在老宅里,可二叔公呢,你回来这么些日子,想没想过他老人家?父亲不在国内那些年,是他老人家给你开的蒙,教你读书识字。后来你主意大了,不肯接他老人家的衣钵,跑到国外学物理,二叔公也不让我们拦着。你向来最敬重他老人家,如今二叔公老了,你作为晚辈应尽的孝道呢?”
她虽然余怒未消,但好歹还记得克制,又叹了口气道:“上海那边的藏书楼你还记得吧,日军攻占上海那天被炮火夷为平地。要不是家里的下人拦着,他老人家差点跟那些藏书一起葬身火海。书烧没了,二叔公也跟着大病一场,至今还在卧床休养。二叔公年事已高,膝下又没有子女,只有你是他从小带大的。阿翊,你该回去了。”
坐在她对面的冯翊仍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