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嬷嬷往后退了一步,“你——”
“我怎么知道?”顾棠笑了笑,“你身上垫了不少布吧?用布垫出来的东西跟自己长出来的有很大差别。我有点好奇,王府里除了太妃,还有谁知道你是男人吗?”
简嬷嬷紧张地抿了抿嘴,看着顾棠的眼神复杂极了。
“你是故意的。”简嬷嬷再次重复方才说过的话,语气很是恍惚,“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不是嬷嬷。”
顾棠轻声道:“是啊……我的确是故意的。你知道为什么是我嫁进王府吗?”
她看着简嬷嬷,简嬷嬷眉头皱着,一句话没说,“你骗了我——”
后头还有半句,顾棠猜测不是“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就是“谁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骗人”。
顾棠嘴角一翘,露出个愁容惨淡的笑容来,就是那种“我已经把头仰到45度,却还是不能不让眼泪掉下来的”的笑容。
尤其是在对方心情也不好的时候,老能打动人了。
“齐王爷跟我妹妹有染,就是那个现在住在王府花园,少了三颗牙,洞房那天抢在我前头伺候了王爷的顾三娘。”
“怎么——”简嬷嬷震惊地说了两个字,忽然轻轻的点了点头,“如果是王爷,的确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
顾棠深吸一口气,认真地说:“我从小得我母亲教诲,又是伯爵府唯一的嫡女,世子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我原本已经相看了人家,哪知道被齐王爷横插一杠子,直接去求太后赐婚了。非但如此,他还四处宣扬两年前就对我一见钟情。我……还有什么名声?”
简嬷嬷叹了口气。
“他既然这样折辱我,那就不要怪我报复了。”顾棠笑了,“无论他想要什么,我都不会叫他如意的。”
简嬷嬷眼神闪烁,道:“你……如今也报复了顾三娘,又跟宫里太后皇后公主交好,连太妃都被你压得不能反抗,王府已经是你做主了,你又何必……”
顾棠道:“简嬷嬷,你知道我刚看出来你是男人的时候,我是打算跟太后检举揭发的,这事儿一旦说出去,你应该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吧?你是跟着太妃一起来王府的,你一直在她身边伺候,不管她承不承认,连齐王爷的身份都会遭到质疑。那时候他才真的是一无所有。”
简嬷嬷似乎是有点紧张,顾棠看见他的喉结上下滑动,甚至在衣服领子边上露了露头。
“那你为什么没有……”
“自然是为了简嬷嬷你了。”顾棠一笑,这次是欣喜愉快的笑容,“你模样长得俊俏,我能想象到你眉毛一旦长出来,变成剑眉之后,是何等的风姿。”
虽然没说话,但是简嬷嬷脸上表情出卖了他:懵逼。
顾棠笑得越发开心了,“我好容易当了王妃,还是亲王妃,我的儿子生下来依旧会是亲王,齐王还是陛下的伴读,若是在情分还没耗尽前他先死了,你自己想想……陛下今年才二十出头,他能庇护我们孤儿寡母多少年?我有大把的好日子,我为什么要破坏呢?”
“告发你是鱼死网破,他当不成齐王爷,我这个齐王妃八成也要去庙里出家了此残生,我有更好的法子报仇,我为什么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想要整个齐王府!”
简嬷嬷松了口气,这理由的确是更加合理,但是她脸上表情越发复杂了。
“我来王府也三个月多了,核对账本不过是表面抛出来的挡箭牌,私底下我找婆子丫鬟说话,看着平平无奇也很正常,但是这叫我看出来一件事儿。你虽然是太妃身边的心腹,还是最得宠的嬷嬷,但是你不想王府好。”
“同时太妃也同样不想你好,太妃还知道你是个男人,这就很奇怪了,是什么把你们两个拴在一起的呢?简嬷嬷,你能告诉我吗?”
烛火昏暗,外头黑的一点灯光都没有,简嬷嬷一时间竟然分辨不出屋里更亮的是那一点烛火,还是这位齐王妃的眼睛。
“我……”简嬷嬷开口,这次他没有伪装声音,只是一个字之后,他停了好久,好像是被自己真正的声音吓到了。
顾棠没有催他,能男扮女装在王府待了二十年,那肯定是有血海深仇的,而且原主的记忆里几乎没有这位嬷嬷,那她报复的时候不打算把人牵连进去。
“我姓简,我本来就姓简,我叫简舟砚,我是平阳侯简家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你是太妃的弟弟?庶子?你母亲是平阳侯得宠的妾?还是她是庶女,你是嫡子?”顾棠瞬间就想到了无数种可能。
简嬷嬷摇了摇头,“她是山匪的女儿。”
这是轮到顾棠惊讶了,“怪不得,我总觉得齐太妃挺违和的,她基本不与京中贵族家里来往,行事说话都不太对劲儿。”
开头最艰难的部分都说了,不管再说什么都是顺理成章,况且这些事情在简舟砚心里憋了二十年,这还是第一个能说的人。
“那会儿家里就剩我跟姐姐,平阳侯府在南方,进京的路都要走两个月,路途如此遥远,姐姐怕她远嫁之后我没人照顾,被下人教着学坏,就带我一起上路了。”
“也许是姐姐的嫁妆让人眼红,也许是她带着我上路让人觉得平阳侯所有的东西她都带在了身上,也许是家丁有人跟山匪勾结。我……”
简舟砚停顿了一下,“我那会儿七岁,当时我是真的失忆了,我家里所有人都被杀了,他们想必试探了我很多次,又或者是胆大包天觉得刺激,还是为了装得更像,想从我嘴里套出点什么来,我从平阳侯世子变成了没名没姓的小丫鬟。”
“她的父亲伪装成送嫁的管家,她的弟弟顶替了平阳侯世子的身份……”
简舟砚几乎是说两句就停一下,“我那时候年纪太小,很多东西都记得很混乱,她说我是丫鬟……她从来不叫人跟我一起住,还说我……她说我不来月事可能是有病,给我拿了好多药吃,还用这个当借口,就不用给我配小厮了。”
这还真的是有点惨,顾棠拍了拍他的手,“你继续说,说出来就能好一点。”
“这一家子人很是狠毒,他们把陪嫁的人都换了,全换成了山匪,我那会儿在她身边待着,也出不去,但是听说陪嫁的人水土不服死了很多,后来连老管家也死了,她弟弟也死了,就剩下她一个。”
顾棠道:“想必是她爹帮她处理了那些人,但是为了不走漏风声,她又用计害死她爹跟弟弟?”
简舟砚点头,“我印象里,那会王府也有流言的,什么送嫁来的管家倚老卖老,贪主人家的东西,还教唆小主子跟王妃对着干。”
“她对外说我十二岁,但其实那个时候我应该只有六七岁,就是为了让人以为我是逃难的,没人要的,为了可怜我:看这小丫头,十二三岁了还跟六七岁的身量差不多,要不是王妃心善,她怎么能活下来?”
顾棠又去拍了拍他,“往好处想,你的仇人就剩齐太妃一个了,剩下的都内斗死完了。”
“那平阳侯府呢?”简舟砚无助地反问道,“平阳侯府已经没有了。”
顾棠道:“她没给平阳侯府过继嗣子?”
简舟砚摇头,讽刺道:“她那会儿哭得伤心欲绝,说没有这个必要。她的弟弟已经死了,纵然平阳侯的香火续上,也不是她的家人了。”
顾棠忽然道:“我倒是有个法子。”她慢悠悠道:“齐王府的继承人,应该是有我顾家的血脉,还应该有简家的血脉的。”
简舟砚完全不敢相信他听到了什么。
顾棠笑了笑,“你姓简,我姓顾。”
简舟砚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握拳,力气大到全身上下都抖了起来,“你、你——”
“我胆子好大?”顾棠轻笑出声,“我原先是打算等齐王爷死了之后过继孩子的,可这会儿我忽然想自己生一个了。不过要再等等,等齐王爷真的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再说。”
简舟砚都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但是不得不说,这个主意让他全身的血都燃了起来。
“万一……要是生了个女儿呢?”简舟砚语无伦次道:“你要等齐王爷药石无医,那其实就一次机会,等他死了,你无论如何不能再生第二次了。”
“那就去过继去招赘。”顾棠笑道:“也要看你努不努力了。简嬷嬷,你好好保养身子。能不能一举得男,就看你的了。”
简舟砚握紧了拳头,好像人生又有了目标。
顾棠道:“不过第一件事情,你得帮我肃清王府。这事儿我能自己做,就是慢了点,有你帮忙,能省很多事儿。”
简舟砚点了点头,顾棠又问,“齐太妃喜食甜,是不是你故意的?”
简舟砚犹豫了一下,继续点头,道:“是的。甜食、大肉,易让人生病,我记得当年我姐姐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我恢复记忆的时候,齐太妃已经跟老王爷成亲半年了,只是她毕竟山匪出身,装大家闺秀总是不太像的。我装成喜欢吃甜的,总说我记得小时候就爱吃这些,还说我记得我有个姐姐,她如何如何,齐太妃果然上钩。”
“太妃的脚已经站不了多久了,而且很容易破溃,听我姐姐说,我父亲当年就是这么死了的。”
简舟砚的笑容很是愁云惨淡,“我花了二十年的时间……”
这是已经到了糖尿病足的地步,顾棠又多问了一句,“她眼睛是不是已经看不清了?手脚麻木?”
简舟砚点了点头。
那就是还有白内障加周围神经性病变,才四十出头而已,再加上这次太后叫她抄经书,整日坐着不动,说不定能把这母子两个一起送走。
“我还有第二个要求。”顾棠道:“你是识字的。”
她用的是肯定句,简舟砚迫不及待的点头,“齐王府藏书不少,我一直在看,一直在学,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觉得……我是个人。”
顾棠从简舟砚身边经过,简舟砚紧张的后退了一步,顾棠道:“别怕,我就去拿本书。”
顾棠拿了床头常看的那本书,里头夹着简舟砚写的“顾棠”二字,顾棠把这张纸摊开放在了圆桌上,“你字迹工整,上次虽然是读女诫,断句也没有问题,我想是没人教过你女诫的,你应该是第一次看?”
简舟砚来之前心里还是憋着火的,但是到了现在,他几乎完全是被顾棠牵着鼻子走了,除了点头,就是点头。
“既然如此,等报仇事了,你去考科举。”
这话题跳跃的有点多,简舟砚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顾棠道:“难道你甘心当个嬷嬷?就算你是齐太妃的心腹,齐王爷可曾听你的话?你去科举,你去当官,我们能光明正大的来往。只要你名声够好,我就能请你当齐王世子的老师,请你教养这个孩子。”
简舟砚几乎退到了床边,他背靠着床架,用力到牙齿不住的上下碰撞。
顾棠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道:“没想过这样的生活?那你现在可以想一想了。”
“我……”简舟砚的确是从来没想过这样的生活,他甚至有点挫败感,跟王妃一比,他的二十年简直就是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