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珩微微颔首:“既如此,我便不说了,只求天界将我下界之后的事彻查清楚,处理那些居心叵测,枉顾他人性命之人。若非歹人怙恶不悛,使我拨乱反正之路走得如此惊险,麟绣仙君也不会设法冒险相救,我同他只有互助之义,并无儿女之情,还望诸位上神们明察。”
附身神叹了口气,没有给他保证,只道:“最后同你说件事,若你消去神藉的话,你自身命格也会相应改变,你想好了么?”
叶珩望向他,目光很静很深:“九死无悔。”
第81章 高处不胜寒
叶珩说完,杜奇衍白眼一翻,直接倒地,得亏叶珩眼明手快拉了蒲团过来垫在他脑袋下方,总算是没教他摔坏。
叶珩舒了口气,细看了他的脸色,又用手指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发觉他并无异样,这才松弛下来,瘫坐在了草席上。
然而身体放松了,他的脑袋却没有因此停止转动,仔细回想上神的话,他忽然琢磨出一件奇怪的事来——上神对自己拥有记忆一事竟不感到奇怪,难不成自己本该带着记忆降生,就像麟绣和贞月一样?
但是有些事,自己有了记忆也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比如那段自己常常受罚的日子里,到底是哪个同僚捉弄的自己,对自己动了手脚?还是自己因为咒术犯了糊涂,才犯下了错?不止一次地犯错,为什么没人觉得奇怪,难道就因为麟绣对默默无闻的自己高看一眼?
离开九重天前一刻的心灰意冷重新鲜明起来。
如那位附身神所言,他记得自己成仙前的修行生活非常枯燥艰苦,但那时他心中信念不短,因为他笃信自己飞升之后,能够获得永恒的平静喜乐,能帮助更多人过上能吃饱饭的好日子。
迎来飞升的那一刻,他满以为自己是苦尽甘来,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然而等他真正到了九重天,成为了他所知道的“神仙”,他才发觉,自己只是迈过了第一个槛,甚至是同僚都觉得最微不足道的槛。
一切都跟人间不一样了,却好像又和人间没有区别。
天界无处不是光鲜亮丽,只有芳香的花,洁净的水,没有饥寒,没有酷暑,可是永恒的平静喜乐并没有降临。
这里依然有着阶级,有着比人世律法更为严苛的天条。越是修为强的神仙,越是被众星捧月,而他这样的小神多如牛毛,连称呼都要同人共用,只有打杂的份儿,若是侍奉的上神脾气不好,受指责乃至受欺负也是常有的事。
为此,许多小仙拼命地挣香火,提高修为,就连他也是如此,因为修炼惯了,更因为做凡人习惯了,对上仙的话深信不疑,觉得止步不前是堕落的表现。
然而,他本不是一个生性好强的人,没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志向,又了却了俗世牵挂,日子久了,他开始思考自己来仙界究竟是为了做什么的。
他是为了成为天地间最高贵的人,才做神仙的吗?
不,当然不是。
既然不是,无尽的修行对他而言到底有何益处?在其位时,好好谋其政,不就够了?做人时都将功名利禄当作迷津,为何成仙后反而拾起来逼迫自己呢?
他看开了,他不争先了,于是他的日子又变得好了些,因为他比较幸运,财神爷是个好脾气的,只要手下人按时完成分内的事,一切都好说。
与此同时,叶珩正好空出时间,去逛一逛天界每一处美丽的所在。
自鸣的钟鼓,瑰丽的宝树,金砖砌出的浴池,五色琉璃的宫殿,羽翼华丽的珍鸟,毛发光润的瑞兽……单看景色,确实胜过人间千万倍。或者说,路过的神仙本身其实就是风景的一部分,在这九重天之上,选择显女相的神仙无不是雪肤花貌,满头珠翠,显男相的神仙无不是衣带莲香,玉树临风,且众仙各个身光赫弈,昼夜昭然,简直是行走的霓虹。
除了珍鸟瑞兽美人都不怎么搭理他以外,几乎可以说是无可挑剔了。
那天他照例择了一片树林休息,看往来的仙人仙兽打发时间,忽听一声清亮的笛音,竟发觉树上有人。
那位仙人穿着一身带暗纹的白衣,广袖垂坠,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对方的容貌,只知对方气度不凡,因为那笛声中蕴含的意境深远,美如画卷,他听着听着,不自觉就融入笛声中,从织锦绚烂,听到高处不胜寒。
仿若见到一座神像塌陷,头顶鲜花先失了颜色,随即头目手足渐渐粉碎,慢慢掉落,美丽如金箔剥落,在风中蹁跹,四散远去。
听过之后,他满心怅然,所以才吟咏了那首《点绛唇》。
“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