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宁走到厅中站定,忽然觉得这个位置很不好,她隔着一张书案站在他面前, 像是犯了错的下属在等到他的严惩, 气势上已先矮了他一个头。她顶着他的视线, 往屋里扫了一圈, 慢慢地走到他身侧的一把椅子边,他没有阻止她, 顾宁便坐了下去。
萧夙没有再看她, 垂着漆黑的眼眸, 把玩着一只小巧的白瓷茶杯。
没见到他的时候, 顾宁有满肚子话要说,真正面对面坐到他身边了,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外面下着雨又卷起了风,她看着他的手出了神, 不知不觉地看了许久。
萧夙撩起眼皮,轻飘飘地瞥向她,“你是来这里发呆的?”
顾宁羞窘地低了低头,捏着冻得冰凉的手,着急地想说些什么,越是着急越是一团乱,她用力地掐着指腹,张了张口,低声道:“你为什么会来舒国找我?”
他扯了一下唇,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想听到什么,是因为对你念念不忘,非你不可,还是为了你痛彻心扉,夜不能寐?你是要听这些?”
顾宁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得出他言语中的讽刺意味,她睁着潋滟动人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固执地问了句,“那是这样么?”
萧夙语气平淡地道:“这世上从来没有非谁不可的事。”
“可你还是来找我了。”顾宁低着头,喃喃道。
萧夙笑了一下,笑意不达眼底,犹如此刻沁凉的秋风,吹得人心头发冷,“我真不明白,你如今又想做什么,想证明我依然在意你,好以此来换取好处?如果你是打着这个主意,我倒要奉劝你不要做多余的事。”
“我没有这样想。”顾宁的话苍白无力,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你不能这样想我。”
“那我该怎么想,这难道不是你一贯的拿手好戏?”萧夙的语气分外平静,“我承认曾对你着迷过,明知道你是什么德性,也三礼六聘的把你娶回来。怜惜你年纪小,对你一再妥协,到头来却成了你拿捏的把柄。这也就罢了,我不解的是,我是如何苛待了你,叫你如此费尽心思地离开我。想让我以为你死了,好跟顾寒远走高飞?”
顾宁的指尖陷入了手心,声音沙哑,“我只是想……”
她那时一心想着报仇雪恨,对江心月,甚至于是对萧夙,她被那个念头折磨疯了,日夜难安,可这些话她又怎么跟他诉说。
萧夙嗤笑一声,“你想什么?你只是想着是我一再逼迫你,从头到尾你都不情愿!可你真的一点都不愿意么,像你这样懂得为自己打算的姑娘,怎会不知道什么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从来没有人逼你,一切都是你自己做的决定。不要什么事都怨我,我最对得起的人就是你。”
顾宁怔忡地看着他,眼前的视线变得模糊,心口绞得难受,言语间有些语无伦次,“我没有怨你,不,我以前是怨过你,但也不是因为这个,我以为我特别讨厌你,可是真的见不到你了,又总是想起你。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是不敢高兴,所以总是说些扫兴的话,我知道会让你不悦,还是控制不住这样做。”
“你来舒国找我的时候,我心里其实是高兴的,可是你对我那么冷漠,我就不敢靠近你,怕你生我的气,又怕你不想见我。”顾宁的声音不自觉地哽咽了起来,在山庄里见到他的那一刻,才发觉她是想他的,只是不愿承认。
萧夙沉默不语,好一会儿后,他缓缓地道:“你觉得什么都可以三言两语地推过重来么?”
顾宁的心一个劲儿往下坠,眼前雾蒙蒙的,萧夙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声音艰涩地问道:“你是要休我么?”
萧夙眯了眯眼,从她身上移开目光,自嘲地道:“如今想来,我们这夫妻做的可真是个笑话。”
兀自失神了片刻,顾宁的手脚冰凉,她低着头说道:“你要不想见我,就让我走吧,走得远远的,再也不来打扰你。大家都知道世子妃死了,休书可能也用不上了。”
顾宁极力控制着自己,平心静气地跟他商量,脑子里嗡嗡作响,还能跟他提着条件,“你能不能找人送我一下,听说外面很乱。”
萧夙睨向她,“果然无论什么时候,你想的永远是自己。”
顾宁咬住了唇,眼前漫上水雾,不是她只想自己,是他不需要她,他身边有那么多人关心他,根本轮不上她。
屋内沉寂了好一会儿。
萧夙闭了闭眼,失望至极,“你走吧,你要是想走,明日就有人送你离开,去舒国也好,去别处也罢,都会如你的愿。”
顾宁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肯让我走?”
她从来没想到,听他这样说的时候,会这般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