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回上海后不久,她又碰到了卢嘉骏。
那个两度辜负她的男人见到她喜出望外,或许是因当日他抛下见宛而愧疚,主动提出要补偿,却被见宛狠狠耍了一通。正因此事,温家人对她颇有微词,怪她不识抬举,这样辜负一个痴心人——不错,饶是被见宛再三戏弄,卢嘉骏仍然表现出一副痴心不改的架势。
见宛脸上满是讥笑,眼里却隐约有泪光闪动:“你大概也想不到吧,他居然还有脸来找我。那个懦夫骗了我一次、两次还不够,居然还想来骗我第三回 ,莫不是真把我当了冤大头?”
温见宁看她微微怆然的神情,心中莫名地也微微刺痛了一下。
这大约是她们两人除了为躲避日军被迫挤在一处时外,待在一起最漫长的一个下午。温见宁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有那么多要跟见宛寒暄的话,她们自下午聊到傍晚时分,尽管她一再挽留,见宛仍婉拒了在冯家用饭,只说是有个推不掉的宴会必须去。
临走前,见宛侧头低声道:“险些忘了恭祝你新婚,那位冯先生……他是个不错的人。在挑男人的眼光上,你倒是比我和见绣好多了。当初咱们还在港岛时,那样危险的境况,他都肯抛下一切去找你。这样的男人,你可一定要好好抓住了。”
温见宁向来不爱听这类话,可这一次不知是为什么,她低低地应了声:“我会的。”
最终,见宛还是一个人离开了。
她要住在哪里,要跟什么人一处,温见宁没有过问。可她相信见宛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在见宛自己看来,这或许是她自己小半生中最清醒的时刻了。
事后,冯翊听后叹道:“人各有志,你也尽力了,不必再多费口舌。”
温见宁只能苦笑,从前她喜欢用尽人事然后知天命来自勉,总觉得只要尽力而为,至少可以无愧于心。可这世上有些事,不是自欺欺人,就能说不遗憾的。
她答应见绣的事,或许终将还是会食言。
第一百五十章
见宛的事让温见宁情绪很是低落了一阵,可家里的境况越来越糟糕,让她很快也无心再顾及更多,只能继续把注意力放在家务事上。
当日冯家人紧急撤离上海,不仅遣散了大批佣人,也将绝大多数珍贵的藏书和古董字画一并运走,仅留下一些不便搬运的家具物件和几个不愿离开的老仆人。
周姨娘出于一点心意,还留给他们一些钱财,劝他们万一日本人真的打进来了,也不必守着空宅,还是各自散去为好。可或许是上天保佑,冯公馆最终得以躲过一劫,并在老仆人们的静心打理下,迎回了年轻的主人们。
主家不在时,他们没有薪水,靠着留给他们的钱财和冯家窖藏的存粮度日。但再多的钱粮也经不起只进不出,若非冯翊他们这次回来,冯公馆里早晚会走向山穷水尽。
可就算如此,众人的生存危机也已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
自八一三事变以来,上海逐步沦陷。在日本人的搜刮下,上海经济萧条,早已不复侵略前的繁荣,随之而来的是通货膨胀,手里的钱一日比一日不值钱,能买到的东西越来越少。而人们赖以生存的粮食价格也因哄抬物价、囤积居奇而居高不下。
起初的时候,大家尚且还能去领每户的配给米,可这天老仆人福叔从外归来,告知了她一个坏消息,市面上已买不到白米了。
他四处打听,可除了黑市上几近天价的米面外,家里只能买得起配给的杂粮粉。
温见宁安慰了老人家一通后,到了晚饭时,和众人一起尝了那所谓的杂粮粉。
尽管里面混杂的砂石已被细心筛出,可杂粮在口感上仍是粗粝不堪,就连素来冷静从容的冯翊都微微皱了眉头,反而是温见宁成了所有人里唯一能将其面不改色咽下去的人。
且不说早年在北平时,就说她在港岛那几年屡遭饥荒,人几乎要到饿死的程度,莫说杂粮,就连树皮也吞吃过,这点难处对她来说反而不算什么了。
但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杂粮面就没那么容易接受了。可再难接受,他们也必须想办法慢慢适应,尽管眼下家里还有些存粮,可以后的情形只会越来越糟,能省一些是一些。
为了缓解吃饭的压力,他们在花园中辟出菜地。虽如今还看不出有多大作用,可温见宁相信,早晚有一日还是能派上些用场的。
节流的法子他们几乎都已想尽了,剩下的问题只有开源。家里的老人们没有外出谋生的能力,能撑得起门户的只有温见宁他们两人。
为了避免再这样坐吃山空下去,冯翊开始频繁外出,希望能找到一份避免和伪政府及日本人打交道的工作,哪怕薪水再微薄,也聊胜于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