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见宁想了想道:“若是要去乡下避难,也带上福叔他们几个一起,总不能再把他们留下了。可要再走远些,如今的情况,我们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她口中的福叔是冯公馆留下的几位老仆人之一,他因腿脚不便,当日自请留下。若是他们再要离开,怎能忍心再将这些老人家置于不顾。
可她的问题,冯翊也没有答案,两人皆是默然。
发愁归发愁,这对年轻夫妇的日子总是还要往前过的。
两人就这样坐在书房里开始盘算起如何省吃俭用。
除了请医生看病和往四面八方寄信的费用外,两人在生活上的开销并不大。这一来是由于他们多年在外求学时养成了节俭的习惯,穿衣吃饭上只要能满足基本的生活需求,对其他的不甚在意;二来如今两人鲜少出门应酬,也省却了很多不必要的开支。
就比方说,冯公馆内还有两部汽车,上海如今的汽油价格贵比黄金,他们实在供应不起,平日外出时也多以走路或喊三轮车替代。与其把车子留在角落里生灰,还不如转手卖给有钱人。只是这价格上难免要折损不少,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冯翊还曾考虑过,是否要将冯公馆内的空屋子出租出去,好换取租金补贴家用。
然而几经商议后,两人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家里的空房子虽多,可那些房间里还有一些陈年的老物件。普通的房客来了也未必能爱惜,到那时再起了纠纷,反而闹得人不痛快。再者,他们万一招来了什么别有用心的人,这一屋子除了冯翊外,不是女人,就是老人,也无力抗衡。
直到再怎么找也找不到能缩减的开支了,两人才只好暂告一段落。
不出几日,多日未见的见宛终于来了冯公馆一趟。
上次温松年来过后不久,冯翊很快就托人打听到见宛的下落,并让人传了话,请她有空来他们这边一趟。只是关于她之前待在何处,和什么人在一起,这些冯翊都没有详说,温见宁也没有过问,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让人愉快的答案。
见宛登门时,她正在书房写作,还是冯翊告诉她人来了。
等温见宁来到楼下时,见宛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吞云吐雾。
见宛不知是从哪里过来的,身上的无袖织金软缎旗袍上有着明显的褶皱,神情微醺,仿佛还没有酒醒,指尖还夹了根细长的女士香烟,让温见宁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许久未见,比起当日刚从港岛返回时的形容憔悴,如今的见宛整个人仿佛枯木逢春般重新焕发了生机。头发早已重新烫过,蓬松如乌云般堆在脑后,微微上翘的发梢里都透着股张扬妩媚。一双眼似睡非睡,口唇涂得鲜红,和刚逃回来时灰扑扑的模样判若两人。
可温见宁看着这张脸,只觉得一会看出了昔年梅珊的影子,一会又看出了当年的孟鹂,可无论是哪个人,都不太像她记忆中那个总是趾高气昂的温家大小姐。
她定了定心神,扭头让佣人去给她做醒酒汤,却只见对面沙发上的人抬手按灭了烟卷,懒洋洋道:“冯少夫人不必费这个功夫了,我今天不过是听说你最近刚刚结婚了,顺路过来看看你这边过得如何了,不会久坐。一会不等你赶,我马上就走人。”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温见宁非但没有和往常一样用话刺回去,反而郑重道:“我不会赶你,一会我让人收拾了房间,你就在我们这里住下。”
见宛不无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脸上浮现出一种满不在乎的笑意,半低头玩弄着手上涂了鲜红蔻丹的长指甲问:“我听说温松年来找过你,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温见宁道:“也没什么,他只说了说你的近况。”
她把上次温松年跟她说过的一些话,原原本本地告知了见宛。
见宛果然只是轻蔑地嗤笑了一声:“我还当他还能说些什么呢,还是只会这老一套。”
她意兴阑珊地拎起手袋起身:“好了,我一会还有宴会要赶过去,就不陪你在这里啰嗦了。若是他再来烦你,你不妨对着他也好好耍一回冯家少奶奶的威风,把这家伙赶出门去,以后他自然不会闲着没事来打扰你们。”
温见宁没有回她的话,只是微微抬高了声音,再次强调:“我说了,你就留在这里,哪也不用去。不回温家,至于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宴会也一并推掉,不准再去了。”
原本已打算离开的人顿住脚步,扭过头诧异地看她。
意识到温见宁并没有在说笑后,见宛难得踌躇了一下,索性又回来一屁股坐下,不无挑衅道:“怎么,冯少夫人,你莫不是打算养着我?那我可要告诉你,上海可不比在港岛那会,我可不是那么好随便打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