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纸最后一个才传到温见宁手中,她接过来一目十行地扫了几眼,很快就明白钟荟生气的原因了。原来这位唐教授是隔壁历史社科系的一位教授,专门研究人口的。
他在这篇文章里宣称,他经过大量的调查研究对比,得出一个结论,为了下一代的人口素养考虑,女性应该更多地回归家庭,40岁以后再考虑外出学习工作。
这位唐教授或许自有他的科学依据在其中,话也说得尽可能委婉,但这并不能掩盖他结论的偏颇,也难怪大家看了火大。
她还在往下看,宿舍里其他人已经讨论起来了。
等温见宁看完时,大家已经卷起袖子准备出门去找那位教授理论去了。
她急忙拦住众人道:“咱们私下去找唐教授辩论,能不能辩得赢暂且不说,大家就这样气势汹汹地去了,实在有失风度,回头有人该说咱们是胡搅蛮缠了。依我看不如这样,既然这位唐教授可以在报纸上侃侃而谈,咱们也大可写文章反击他。”
众人一听,也觉得这样更妥当。
大家又简单讨论了一会,坐在各自的书桌前奋笔疾书。
或许是因为群情激奋,大家这次都写得很快,几乎一气呵成。写完后,众人只简单地评了评各自的文章,紧接着出接下来这一期的壁报,整个过程只花了不到三个小时就完工了。
她们还在往墙上贴时,就有几位路过的女同学停下来看。她们贴完后,站在远处等了一会,只见壁报前围的人已越来越多,还有人边看边与周围人讨论起来。
温见宁有种预感,或许这一次就是《野火》传开的契机了。
正如她所预料的那般,野火被春风一吹,便烧起来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唐教授在《今日评论》那篇文章终于渐渐传开,在联大的女同学中引起了轩然大波。自五四以来,女性们也竞相走上了个性解放的道路,在各个领域好不容易摆脱了传统三从四德的束缚,突然有人来建议她们回家带孩子去,怎能不让人火冒三丈。
各家壁报都在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而温见宁她们的野火恰好抢占了先机,文章又写得极犀利,一时之间在同学中广为流传。这些日子下来,《野火》其实也积攒下了一些忠实读者,却还是头一次有这样大的影响力。
宿舍众人都受到鼓舞,准备借此机会大干一场。温见宁也正要再接再厉,突然有同学跑来告诉她们,说是文教授找她和钟荟一起过去。
文教授是二人的老师,一年级时教过她们国文,如今二年级了教她们各体文习作。这两年无论是在学习上还是写作上,都给过温见宁她们很大的帮助。
两人到了办公室,文先生请她们坐下,问道:“我听训导处的黎教授说,那份名为《野火》的壁报是你们两个办的。你们之中,谁是主笔?”
钟荟抢白道:“是我。”
温见宁瞪了她一眼:“我们都是主笔。”
文先生看出两人想岔了,失笑道:“不用紧张,你们有主见、肯思考是好事,咱们学校可从来没有师长不让学生发声,我与唐教授也没有交情,犯不上为他难为自己的学生。我叫你们来只是问一问,我打算将你们壁报上的这篇文章放在《今日评论》上,不知你们愿意吗?”
两人对视一眼,惊喜道:“当然愿意。”
虽然《今日评论》面向社会大众征稿,但上面通常只有教授们的大作。学生所写的文章,能被刊载的少之又少,更何况还是作为主编的文先生亲自开口来问。
三天后,温见宁所写的那篇文章果然印成了铅字。
不过她们也不敢松懈,以为这就算大获全胜了,因为唐教授又发了一篇文章,针对她们的质疑做出了解释。她们也继续努力搜集资料、撰文批驳那位唐教授的观点。双方你来我往地打了几场笔仗后,在《今日评论》上最新发表的一篇文章中,唐教授终于提议,双方不妨在学校里展开一场自由辩论,大家各抒己见。
消息一出,同学们奔走相告。
只有温见宁和钟荟很难高兴起来。
唐教授在那篇文章中特意点了她们两人的名,还称赞她们言辞犀利、文辞俱佳,希望能当面与她们阐明自己的观点。这也就是说,他给她们下了战书。
这并不是头一次联大教授要与学生们公开辩论,但过往的几次大多是那些同学主动请缨,即便辩论输了,大家非但不会说什么,反而还会夸一句勇气可嘉。可她们这次情况不同,两人是要代表其他同学上台的,一旦输了,只会面上无光,说不定还要落人埋怨。
而且从在报纸上的这几次来回论战来看,无论那位唐教授自身的一些观点是否站得住脚,但逻辑严密、条理清晰,是个极为难缠的对手。出壁报的时候有大家帮忙出谋划策、查缺补漏,但跟一位善于辩论的教授当众针锋相对,两人未免还是有些底气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