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温见宁木着脸试完最后一套衣服时,孟鹂才看着她摇摇头,下了最后的评语:“模样倒是周正,只是一脸孩子气,一看就是个女学生。”
她虽这样说,但再仔细看看看着眼前正值韶龄的少女,又真情实意地替她惋惜起来:“但我家见宁还年轻,又有这样的好相貌,也不知将来哪个男子能有这等福气。温家那群人不做好事,把你的名声坏成这样。以后你若是看上了哪家的少爷,可有得苦头吃了。”
被当面说起这种事,温见宁虽不免有些窘迫,却还是大大方方地接受了她的夸赞:“您忘了当初还说过我这样的脾气,可不讨人喜欢,将来只怕难找到好人家。”
孟鹂听了也只是笑,当初她们相看两相厌,谁能想到会有今日。
笑过之后,她还是故意板起了脸:“好了,你整日就知道待在房间里看书,小小年龄就一身学究起,一点女人味都没有。明天不准看书了,跟我去百货公司再给你选些合适的衣服。”
面对这样的孟鹂,温见宁反而不好像从前一样直接拒绝,最终只能苦笑着答应了。
第六十一章
呼啸的北风裹着雪花,从咖啡馆的玻璃窗前掠过。
灰沉沉的天宇下,对面百货公司的招牌颜色仍然鲜艳而招摇。或许是因为已临近年关,街上的行人并没有因为严寒的天气而减少,车辆反而比往常还多了。
孟鹂跟她的牌搭子们一早先去了百货公司,把温见宁寄放在这就近的咖啡馆里。等她跟她的小姐妹逛完街了,再和司机一起来接她。
温见宁低头翻阅着报纸,心情有些沉重。
正如齐先生当日所说,她与温家针锋相对的做法固然解了一时的气,但更多的看客们只觉她这个人忘恩负义,不顾长辈恩情。虽不想把这些外人的想法放在心上,但她毕竟也只是个普通人,做不到超然物外。
白茅这个笔名,显然是不能再用了。
不过,对于一个有志于文学之路的人来说,笔名上的是非纠缠还不算什么,最关键的,还要看作品。
温见宁将报纸放在旁边,低头沉思。
来上海的这段时日,起初她只零零散散地发表了几篇散文,并没有急于动笔写点什么。当时她是想再观望一段时间,看清如今的文艺风向再下笔。但到后来,她又提笔接着写长篇通俗小说,一来为了养活自己,二来为了多赚点钱,尽早把钱还给齐先生。
上海近来时兴的通俗小说虽和前些年流行的样式不太一样,但情趣却大同小异,顶多不过是把故事背景搬到了跑马厅、电影院这些时髦地方,套上新式人物的壳子,涂上一层靡丽的油彩,而这些生活对她来说是再熟悉不过,写起来自然得心应手。
虽然写得流利,但这些小说的文学价值并不高。
反而整个《望族》系列里的中短篇小说,虽然不过是她一时泄愤之作,但抛开那些外在因素不谈,这竟是这些年除了《海上繁花》外她写的最像样的作品。
她正在出神,旁边突然坐过来一个圆脸的青年学生,不招自来地在她对面坐下,热情地问她:“同学,你是哪个学校的?”
温见宁讶然抬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最近休学,暂时不念书了。”
对方理解地点点头。
这年月读书毕竟是件奢侈的事,说不定家里出了什么变故,就可能中断学业了。不过他还是坚持问道:“同学,你在学校的时候听说过蚁社吗?”
跟他同来的穿蓝上衣黑裙子的女学生连忙从怀中抽出一张宣传单递给温见宁,温见宁也连忙双手接过,低头一看就明白这两个学生是做什么的了。
这两人给她的是一张爱国传单,他们所提到的蚁社是去年成立的一个社团,主要成员包括学生和一些知识分子、青年工人,里面甚至还有不少上海文协的成员。
温见宁语气前所未有地柔和道:“很抱歉,我原先是在香港念书的,不是上海本地人,过段时间可能就要去北平念书,可能没法加入你们的社团,也帮不了你们什么。”
两个学生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
不过他们很快就恢复过来。女生主动握了握温见宁的手道:“打扰你了同学,不过你日后去了北平,也一定要记得为国家尽一份力。”
她留着齐耳短发,同样是一张圆脸,看着比温见宁还要稚气。尽管她说话的神态格外严肃认真,但配合她的年龄来看实在有些滑稽。
温见宁先是点点头,随后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对他们道:“不过,你们就这样在咖啡馆里拉成员,实在太危险了。万一被有心人举报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