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翊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前段时间和同学一直在学校里忙实验,这里离学校太远,不方便回来,我累了就在那里的宿舍睡一觉。”
姐弟二人许久未见,自然免不了要好生叙旧,只是他们性情迥异,一个话多,另一个话少,多数时候是冯苓在说,弟弟冯翊在听。
简单寒暄几句后,冯苓直接切入了正题。
“你的教授罗森特先生给咱们父亲写了封信,说你和几个同学有意毕业后回国,他挽留了你几次,结果你始终不肯听劝。父亲听说我正好来美国,让我顺道看看你在这边过得怎么样。你可是一个人孤身在异乡久了,想家了。依我看不如这样,今年春节你就回上海,咱们一家团圆,好好过个年如何。”
冯翊一眼就看穿了她的用意,淡淡道:“也好,我本就打算早些回国内,这次收拾好行李回去,年后也不用回这边了。”
冯苓嗔怪道:“好了,跟你说正经的,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你在国外好好地念你的书,偶尔想家了回上海看看不要紧。不过你这也不跟家里商量好了,就打算毕了业回去,又算怎么回事。如今国内乱糟糟的,哪里比得上这里安安静静的。”
冯翊平静道:“您和姐夫,还有父亲、叔公他们不也都留在国内。”
冯苓对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态度有些头痛。
当初家里当初送他还有其他几个子弟出来留学,本就是考虑到国内的形势一天比一天紧张,要让男丁们尽可能留在国外,以防万一。但谁能想到这群年轻人在国外也不知受了什么人的鼓动,硬是想回国去。
别房的人冯苓管不着,但对这个素来固执己见的亲弟弟却没了脾气,只能再次劝道:“当初家里特意送你出国,不就是为了能让你有个好的环境可以潜心学习吗。你喜欢物理,这里不仅有世界顶尖的实验室,还有一流的教授。可国内的学生到处上街游行,整天忙着演讲、辩论,哪里是学习的地方。你看不如这样,你若是想回去,每年假期都可以回家常看看,没必要耽误自己的学业。”
冯翊终于抬起眼,声音镇定而有力:“阿姊,我并非在跟您还有父亲讨价还价。我想您也清楚,自小我打定主意做的事,你们都谁都拦不住我。即便您和家里有法子一时拦着我不回国,我迟早还是回去的。”
他虽能理解父亲和姐姐的一片苦心,但正如他所说的,没有让家人留在时局混乱的国内,他一个人在国外安稳度日的道理。更何况,留学生在这里的日子也并没有那么好过。
美国向来是个排华情绪很重的国家,对有色人种的歧视几乎无处不在,即便他的导师罗森特与冯家有交情,对他颇为照顾,但在大环境下,像罗森特这样肯不持偏见、公平待人的只是个例,绝大多数外国人仍然对国人心怀偏见。
冯翊虽然生性沉默寡言,但并非愚钝木讷之人。这六年来,他看多了国人在异国他乡饱受欺凌的情形,对于脚下的这片土地,他实在难以生出什么认同感。然而这种苦闷,实在不足以对外人道也,尤其是自幼长在国外受西式教育、对这些不能完全理解的冯苓。
恰巧在不久前,一位世交家的朋友写信问他,是否有意在毕业后返回国内去北平的一所高校当物理助教。冯翊颇为意动,等明年提交毕业论文后,他就打算飞回国内去北平看看。
坐在对面的冯苓看他语气这样坚定,也不由得神色变幻。
她自然看得出弟弟的决心,知道这事一时半会肯定是不那么容易劝的。但眼下离他毕业还有半年多的时间,一切尚有转圜的余地。而且即便最后真的还是没能说服他,等他回了国内,在上海的地界上,只要家里人看住了,想来也闹不出什么大乱子。
冯苓心中很快有了决断,当即笑道:“好了好了,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是我唯一的亲弟弟,又是长房的独苗,你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我绝不拦你。”
她虽然答应得容易,冯翊也能猜出她的打算,只是没有戳破罢了。
姐弟二人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气氛又谈了一会,冯翊才迟疑着问道:“对了,你知不知道见宁……就是你曾经教过的那位温小姐,她最近家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上一次他收到温见宁的回信只觉不对,但因为对方已说了暂时不要给她写信,他也不好进一步追问,只能先把这件事搁置在后。
如今冯苓从国内过来了,他下意识地想从她这里寻求答案。
一提起温见宁来,冯苓不由得挑眉笑道:“你在国外不知道,她家里近来为了她的事,可是闹得天翻地覆,几乎整个上海滩人尽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