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潋的身体微微前倾,几乎已经迈进电梯轿厢,冷冰冰的金属墙面映出他模糊的影子。
他没有立即回答。
在回答前,他又想起了跨年夜的那个晚上。
纽约的时代广场上人潮拥挤,三三两两的人们靠在一起借牵手拥抱取暖,巨大的LED屏不遗余力地亮起,属于这座城市的光均匀地洒落在每一个人的头上。
方知潋穿了一件长到膝盖以下的羽绒服,也拥挤在人潮中。冷空气沉下去,他揉了揉冰凉的额心,呼出一团湿漉漉的白气,很快就消散了。
不知道挤了多久,大概是当方知潋第二十一次后悔为什么要来这里的时候,屏幕上打出数字,同时响起了稀稀落落的倒计时声音。
时间总是不讲道理的,零点前的最后一分钟好像格外的漫长,他身边的那对情侣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接吻。
倒计时的最后十秒,方知潋费劲地把手伸进羽绒服的口袋里摸索手机,他想拍下烟花绽放的那一刻,尽管他并没有可以发送照片的人。
周遭倒数的声音变得纷杂,不同语种、不同肤色的人仰望着同一个方向,为了同一个值得被期待的新年。
钟声敲响时,烟花怦然绽放,漫天的彩色纸带落下,方知潋把手从空荡荡的口袋里抽出来,耳边充斥的是不同语言的“新年快乐”,他却好像没有听见,捡起一片落在脸上的彩色纸带,怔怔地注视。
方知潋想起了时常梦见的那个夜晚。空荡荡的包厢,满地都是锡纸彩带,他坏心眼地拾起一片叠成星星,贴在宋非玦的眼尾。
宋非玦拂开他的手,贴在脸上的星星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他听见宋非玦说“结束了”。
盛大过后,留下的只有空落落,像地面上来不及清理的彩色纸带。即使一遍又一遍地回想,方知潋依旧分不清眼前的是虚幻还是真实。
电梯发出的警报声将方知潋拉回了现实,他抬眼,看见祝闻茫然地张望过来:“进来啊?”
方知潋回过神,进了电梯,替祝闻按下了七层的按键。
电梯门缓缓合拢。
他还没忘记回答上一个问题:“因为跨年夜那天,我手机丢了。”
“啊?”
“手机里有我从纽约到西雅图的回程电子机票,还有很多……没什么,还好钱包没丢,我站在机场的屏幕前想来想去,就买了一张回来的机票。”
“……”
祝闻半信半疑地问:“机票不是在机场也能打吗?真的假的,就因为这个?”
叮,电梯停在了七层。
方知潋率先走出了电梯,他按住电梯开门的按键,让金属门不至于合上,又望向还站在电梯里一头雾水的祝闻,歪着头笑了。
“假的,开玩笑的。”他说。
酒店的七层是小型宴会厅,方知潋跟在祝闻身后往左侧走,穿过一条直直的走廊,水晶灯壁的光束有意无意地落在他的侧脸上。
宴会厅的两扇门敞开着,从里面传出舒缓的爵士乐。
方知潋仿佛走马观花地见了许多或者熟悉,或者不熟悉的脸,当然不熟悉的居多。而祝闻显得比他游刃有余得多,边往前走,边熟稔地一一打过招呼。
“方知潋?”有人用不太确定的语气叫他。
方知潋停下脚步,走在旁边的祝闻也停下了,笑嘻嘻地揽过他的肩:“小尤,你还认得他啊?”
“差点不认得了,我看了半天,”被祝闻叫做小尤的女孩笑了一下,朝方知潋象征性地举了举手中的高脚杯,“你变化好大啊,我刚刚就在看了,还一直想是不是你呢。”
“不过更帅了。”她吐了吐舌头,补充一句。
方知潋也礼貌地笑笑,三个人聊了几句,祝闻带着他继续往前走,走出了一段才小声提醒:“尤丽,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方知潋的目光在祝闻与已经走远的尤丽之间游离片刻,转而又问,“我变了很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