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开的每一道墙缝,干涸的每一条污水印子,都是时间拿刀刻在它身上的,永不褪去。
楼道里黑黢黢,泛着潮湿的气息。
吴嘉荣从光明的日光底下跨进楼中时,记忆深处的苔藓味由四面八方裹挟了上来,将他的细胞与血液浸泡住。
那个永远与潮湿苔藓挂钩的故乡,从此往后再也没有他的归处,他的根太浅,遭受的颠簸太深,让他忽地悬空,随风漂浮。
小出租房里的灰尘叠了一层多一层,吴嘉荣理出几件耐穿的衣物,装进行囊。
说来也奇怪,有段时日无人居住的屋子,处处浮着尘埃,哪怕是衣柜中的衣物都仿佛灰了一个度,唯独那套江颐钧送他的高档西服仍锃光发亮、熠熠生辉。
吴嘉荣垂着眼,缓慢地抚着西服的衣领、袖口,他轻轻地叹着气。
行李不多,钱财也不多,他没有长远的打算,准备着走一步是一步,过去的人生倒是把苦难尝了个遍,未来迎接他的总归也苦不倒哪里去。
张敛的吉他,吴嘉荣寄回了老家,顺便托了封信给母亲,交予她保管。
而那套高档西服,他不曾试穿一次,眼下更没有带走的必要,索性连着那条与江颐钧同款的深咖色围巾一块儿寄去了小洋楼。
由此,算是做个彻底的道别。
当他再度拎着行李走出这座危楼时,天色似乎更清明了,风声簌簌,树影飒飒。
吴嘉荣用笔记下了张敛的联系方式,拔掉了自己的电话卡,在车站换了张新的,紧接着随机上了一辆即刻开往南方的大巴车,终点是哪儿,他也不多问,大巴车要把他带到哪里,吴嘉荣决计看命运行事。
大巴车不比火车、飞机,票子钱便宜,且无需登记身份,哪怕江颐钧再怎么有能耐,一时半会儿也无法通过交通运输来查询他的踪迹。
他相信江颐钧会去找他。
他同样相信江颐钧不会找他太久。
三天、十天、半个月,还是一个月、三个月?
四天、至多不会超过半年,没有人能够长久地、漫无目的地寻找一个与自己毫无瓜葛的人。
哪怕是再强的占有欲,也会随风消散。
大巴车驶进了夜幕里,吴嘉荣抵着车窗昏昏欲睡,梦见了死而复生的蝴蝶。
张姨守到深夜,迟迟不见吴嘉荣回家的迹象,拨去的电话始终无人接通,她坐立不安,半晌之后打给了江颐钧。
“小钧啊,你能联系到嘉荣吗?”张姨说,“他清晨讲自己出去散步,眼下还没回来。”
电话那头的江颐钧顿感不安,那种不安就像暴风雨欲来前的阴云,浓郁,窒息,直至笼罩整座城市。
江颐钧驱车回到家,没有见到吴嘉荣的身影,只看到了那张字迹端正的字条。
在那一刻,他明白,吴嘉荣是离开他了。
江颐钧不大会表现悲伤。
林澜芝只教会他怎么笑,无论何时、何地,面对何人,都要挂着笑意。
他站在窗前,看着被阴云底下朦胧的月色。
像是身体上捆绑了数千块铅,不断地往下坠落。
他手里捏着字条,折身往外去。
张姨问,小钧,你去哪儿?
“我去找嘉嘉。”江颐钧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