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乖蹇 沈二藤 1962 字 2022-08-26

他翻一翻身,撕裂感就从身后的脊梁直蹿脑门,疼得他双眉紧蹙。他不敢再动了。就这样呆愣愣地躺着。

吴嘉荣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

仿佛一眼就望到了自己人生的尽头。

外套兜里揣着江颐钧给的钱,吴嘉荣没数,但他知道江颐钧花钱大方,给得从来不少。

第09章

闻过苔藓的味道吗?它通常在阴暗潮湿的石壁或是沼泽上匍匐生长着。在很长一段时间,吴嘉荣总是被浸泡在苔藓潮湿、腐烂又略带清新的味道里。那是还没有离开家的时候,石头堆砌成的屋舍,在每个仲夏的夜晚,他只要翻个身面向着墙壁,就能闻到苔藓和石头交织的呼吸,让他全身的毛孔都变得湿漉漉的。

以至于在离家许久之后,他依旧常常在风里闻到这股味。

哪怕此时此刻,他躺在出租屋的单人床上,墙缝中就好像也长出了苔藓。但他知道,这里没有苔藓,哪怕再潮湿,城市永远不会有苔藓。

低烧让吴嘉荣忽冷忽热,一会儿裹紧被子,一会儿掀开被子,一宿都没睡好。

第二天大早顶着朦胧的眼,混沌地爬了起来,洗漱、穿衣,走到八百米外的公交车站,等待着首发车,途中路过大学城的小吃街,一个肉包、一杯豆浆。他边等车子边吃着。

等他吃完了,车子就来了。

首发车里的人很少,再多也不会超过十个,分散落座,从这儿抵达公司又是一条漫长的路。

吴嘉荣可以借着这一个多小时小憩一会儿。

大学城偏离市区,难免开过几段路是颠簸的,吴嘉荣的额头就撞着玻璃窗,不疼,但扰他睡眠。

忙碌的工作项目维持到了九月末,城市的夏天还没有完全褪去,天色暗了会有些凉爽。

项目结束的第一个周末,吴嘉荣买了张回老家的车票。先前二姐盼着他回来一趟,他想自己确实也该回去一趟,自打父亲住院,他都还没回去过。

吴嘉荣对父母的感情很复杂,既理解又怨恨。他被父母视为唯一能够支撑起家的人,压力像座大山,这座山是连愚公都移不走的。

吴嘉荣在回家前夜收到了条陌生短信,邀他参加下周末的聚餐,吴嘉荣看了眼,以为是垃圾短信,随手就删除了。

回家的路很远,先坐火车再坐大巴,大巴不会直达,下了大巴要就近喊一辆电动三轮车,让人载二十分钟才能到。

那是个被田野包围的小村,村落居民不多,屋舍零星,连个像样的菜市场都没有,每天早晨八点会有卖菜的挑着扁担一路喊过来,若是错过了这一趟,就得踩近一个小时的三轮车到乡里去,来回耗时得要两个多小时。

好在母亲在家种菜、种甘蔗,他家没有田,大片的田野都是别人家的,农忙时会雇吴嘉荣一家帮忙,挣点补贴。

吴嘉荣从三轮车上下来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在冗长的石子路尽头,他远远地就看见了聪聪,聪聪蹲在那儿,像是在玩这儿什么。

聪聪是他的大姐,没有大名,父母只给了小名,叫她聪聪,寓意很明显,是希望她能随着年岁渐长智力也跟着有所长进的。

聪聪抬头看见他了,跳了起来,傻乐着大喊:“嘉嘉回家了!嘉嘉回家了!”空旷的田野上弥漫着她清脆的叫声。

聪聪很脏,在田埂里、泥地里打滚,爬上爬下,除了脏以外,时常磕着碰着。

父母打小就不管她,仍由她像个疯子一样在外头野,等天色黑了,她也就晓得回家了,嗑着一身的血,脏兮兮地站在门槛处,傻乎乎地乐着。吴嘉荣想,聪聪真是不怕疼,再怎么摔怎么受伤,她都不哭,一直傻笑,似乎她的脸部肌肉只记住了“笑”这个动作,又或许她不仅智力低下,同时也欠缺情绪。

年幼时,吴嘉荣会坐在高高的石台子上,吹着风背书、写字,石台子的优越地理位置,每每使得他能在空旷的田野里瞬间捕捉到聪聪打滚的身影,聪聪的打滚让他忘记了嘴里背的英语单词,看着聪聪发愣。在这样片刻的时间里,吴嘉荣会想,如果这会儿来了个人贩子,把田野里的聪聪给拐走了,他们的生活会不会好一点?

吴嘉荣并不认为这个想法只有他产生过。

父母总是这样把聪聪丢在外边,兴许也抱有这样的念头。

但他们都只字不提。

“嘉嘉!嘉嘉!嘉嘉!”聪聪跑到了他的跟前,把一只死蝴蝶塞进了他的手里:“礼物!礼物!”拉着吴嘉荣往家走。

聪聪永远都这么快乐。真好。吴嘉荣感叹。